相見爭如不見

夏日，月夜，與一位摯友在庭院閑談，聊起他的苦惱，說他二十年未見的初戀近日要來旅游，他很糾結到底見還是不見。我問：“平時還聯系否？”友人答：“偶爾。”我再問：“聊什么？”友人說：“多是過往，偶爾當下。”

人生最難做的事，就是非此即彼的選擇，見與不見即是如此，倘若有第三種選擇，人生就會減少很多困擾。友人答案中的兩個“偶爾”，已經在我這個局外人的天平上有了傾斜的砝碼。

我又問：“見的目的為何？”友人未作答，或是羞于啟齒。我猜，多半是彌補二十年前的遺憾吧，或找補青春悸動的美好，或找補愛情懵懂的種子，抑或找補想得未得的缺憾。我繼續追問：“不見亦如何？”友人長吁短嘆道：“無她，歲月依然，生活如舊，猶如兩列相向而行、疾馳而過的復興號，她有她的軌道，我有我的軌道，各自滿載心中的那份情愫，一騎絕塵，倏然而逝。”

友人說罷，我用手指月：“還記得高中時一起讀過納蘭性德的那首詞嗎，‘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當初的美好就是這輪圓月，可明天之后就漸漸成為缺月，不管你情愿與否，就讓這皎潔伴著霄月而去吧。”

友人點頭，主意已定，忽然曉得，人至中年，不打擾也是人生一種智慧。

友人有困惑，我也難逃世俗的糾葛。時光荏苒，轉眼間大學畢業二十年將至。班長聯合幾位同學，欲“攛掇”一個聚會，相比十年前的那次聚會，這次響應者有所減少。班長發微信詢問我：“是否有意愿前往？”我糾結異常，難以抉擇。

友人反問我：“你能為同學聚會畫像嗎？”我答：“可以，實則不難。一則，畢業后各奔東西，互不往來，交流甚少，只剩往昔之回憶。二則，各自在職場打拼，能力有別，地位不同，已非往昔之平等。三則，行走職場江湖二十年，性格有變，淡泊名利者有之，追求世俗者有之，清高者有之，織關系者有之，已無往昔之單純。”

友人聽罷，會心一笑：“我不了解別人，但了解你。愿與我在庭院月下品茶者能有幾人？一者，默默耕耘，不勝酒力。二者，閑時讀書，深居簡出。三者，酷愛山林，品茶怡情。”

聽著友人的肺腑之言，我頻頻點頭，忽然曉得，人至中年，不強求也是人生一種活法。

不見，人生會有遺憾嗎？友人縱然與二十年未見的初戀相見，時非昨日，面容已改，空嘆歲月。見后，可能美好終將隨風而逝。我與又一個十年未見的同窗相見，咀嚼往昔，觥籌交錯，笑語卒獲。見后，我依然是我，織不了關系，容不進圈子。如此而已，何言遺憾？

宋代史學家司馬光在一次宴會上遇到一名女子，松松云髻，淡淡妝容，青翠羅衣，輕盈姿態，禁不住喟然長嘆，提筆寫下“相見爭如不見，多情還似無情”的千古佳句。

相見爭如不見，寄留美好于心間豈不美哉？

編輯 馬哲 xjjyh_32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