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焐熱了”再說

物業老李被居民投訴離崗后，撒南接替他干清運垃圾和維修的活，并很快上了“物業明星榜”。這個榜單，是群眾投出來的。

老李蹲在花園旁的石頭上沉默地抽著煙，時不時朝正在清理垃圾桶的撒南看一眼。他百思不得其解：撒南收拾垃圾還沒他利索，怎么就如此受歡迎？莫非是年輕？他說：“大家都很喜歡你，撒南。”撒南聞言，慢吞吞地看過來，笑了笑說：“沒有呀。”正說著，來了一個提著垃圾的老大爺——老李認得，這是幸福小區有名的刺老漢王福貴，說話難聽，總愛跟他嗆嗆幾句。老李索性坐了下來，仰頭看撒南跟王大爺的交鋒好戲。

然而沒等王大爺開口，撒南先笑著朝他伸手：“王大爺，你來送好東西了呀，給我吧。”

撒南接過垃圾，輕輕地擺在三輪車上，又把倒空的垃圾桶小心扶正，用抹布擦了擦邊緣，還在王大爺轉頭離開時提醒道：“小心看路呀。”

老李坐不住了，站起來問他：“你漢語水平太差了吧。”撒南是哈薩克族小伙，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差吧，我普通話考了二級甲呢。”

“那你怎么說垃圾是‘好東西’？”撒南不說話了，嘿嘿一笑，繼續忙活。這一下午，老李就跟著撒南到處轉。漸漸地，他摸清了撒南受歡迎的關鍵：說話有意思。

除了把垃圾說成“好東西”，撒南還有很多“金句”，譬如兩家人因為攤錢維修而哭爹罵娘時，撒南一句“姨姨們，生氣容易長褶子哦”，讓兩人瞬間滅了火氣；又如被人誤會而對自己連爆粗口時，撒南也能巧妙地化解：“哎呀，坐下來聽我說完再罵嘛。”

老李看得目瞪口呆，撒南說話太軟了，他提醒撒南：“你這樣很容易被大家欺負的。”

撒南還是笑：“誰欺負我了嗎？”老李想起那個榜單，噎了噎，沒說話。

撒南嘆了口氣說：“我也想回罵，但是不行啊，都說難聽話還怎么正常交流呢？所以我開口之前，都會停頓一兩秒，讓肚子里的難聽話變得好聽之后，再跟大家溝通。”

這番話，撒南在我家也說過。父親因為衛生間水管道漏水，急得直跳腳，撒南笑若春風，幾句話就讓父親冷靜下來，還夸他“暖心”。我就勢向撒南請教說話的藝術——我是專門問給父親聽的，父親太擅長說扎心窩子的話了，生病時說“不如死了”，不順心時也要說“我活著惹你難受”，總是把小情緒上升到生死的高度，讓人又氣又惱。

撒南說自己可不懂什么藝術，只告訴我們：“話不能冷著說，要帶點熱乎氣，這樣誰聽了心里都舒坦。”

我替父親說出疑問：“那在氣頭上或者情緒上來了，總想說兩句刺耳話發泄一下，怎么辦呢？”

撒南說：“簡單呀，先別急著開口，等難聽話里帶著的冰碴子融化了，變成好聽話之后再說呀。”

我想了想，總結道：“把話焐熱了再說？”撒南大笑：“沒錯！”

打那之后，父親想發火之前總要思索幾秒，漸漸地，喪氣話變成了暖乎乎的老男人撒嬌，冒火話變成了酸溜溜的調侃，家里氣氛軟和了不少。我逗父親：“喲，都能把話說得色香味俱全了，厲害厲害。”父親得意道：“破嘴子都能重新上崗，誰還不會說好聽話了？”

父親說的“破嘴子”就是因懟天懟地而被投訴的老李，歇業期間，老李主動幫居民維修，還到處調解矛盾，一句句暖和話哄得大家開心極了，又聯名請求物業公司讓他重新上崗。

編輯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