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行去天盡頭

一

我與董哥茜姐夫妻的相遇頗富傳奇色彩。那天天氣晴朗，云南洱海像湛藍的寶石，晶瑩透亮。環湖公路開到一半，朋友的車拋錨了，眼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讓人有點發慌。

駕車的朋友立刻穿上醒目的黃綠色馬甲，揮舞著白色夾克，在道路上攔車求助，但停下來的車都沒有合適的救援工具箱。等到晚霞燒紅了天邊，朋友已經絕望，打電話給拖車公司，因為距離太遠，對方答應明日再來。大家正準備在路旁搭帳篷露營，此時，只見遠處出現了一輛播放爵士樂的房車。那房車經過我們，又顫顫悠悠從前面的岔路口掉頭回來，就這樣，我們遇見了茜姐和董哥，他們不僅古道熱腸，敞開車門，為我們提供了一晚的住宿，還點起房車尾部的馬燈，跟我們說起這一路的傳奇故事。

茜姐退休前是公務員，在民政局兢兢業業工作三十年。董哥退休前是深圳某大廠的高級工程師，事業心強，每年都要出差150天。婚后，茜姐沒讓董哥操一點心，撫育兒子，贍養雙方父母，裝修房子。茜姐的貼心讓董哥甚至連掃地機器人和洗碗機怎么用都不清楚。

退休前，茜姐跟董哥開玩笑：“瞧你欠我多少人情！下輩子看來都還不完。”董哥正色道：“必須這輩子認認真真來還你！等我一退休，就陪你到處走走，咱們過上一段神仙眷侶的日子。”

茜姐只當他說笑，董哥眼里只有工作，常年帶著一百多人的團隊，晚上10點還在主持線上會議，做菜分不清紅菜苔與白菜苔，裝修分不清紅松地板與櫻桃木地板，能指望他做啥？

二

沒想到的是，在茜姐退休前夕，董哥送了她兩樣禮物，一樣是自己剛考出的駕照，一樣是一輛改造的拖掛式房車。這輛輕卡除了底盤外，車廂與駕駛室都做了翻天覆地的改造。整個改造項目，董哥親力親為，歷時七個月見縫插針地完成，畫圖紙、做規劃、選材料、磨細節、測試行車時的搖晃程度，改造費用超過30萬元。細心的董哥還請來專業的第三方檢測機構，對房車的內部空氣質量進行檢測。檢測合格后，董哥才把茜姐帶到房車前。

此時，離董哥退休還有小半年，邀請他去擔當技術顧問的單位絡繹不絕，董哥一律客客氣氣地回絕了。他的理由是：“我老婆一直想去云南、西藏和新疆，看看那里的美景。她恨不能隨身帶一棟小房子，走到哪兒，做飯做到哪兒，還可以躺在二樓的席夢思上看風景。我覺得掙再多的錢，都比不上早點實現老婆的夢想來得要緊。”

作為拋錨驢友，我們被邀請去董哥和茜姐的房車住上一晚。進了房車，所有人都“哇”了一聲——里面竟被裝修成兩層小樓的樣子，格局緊湊且功能俱全。駕駛室后面的一層是客廳與廚房，客廳里放著灰藍色的皮沙發，是聊天喝茶的好地方，把中間的升降式茶幾收起，將皮沙發下的一層坐墊抽出來，就是一張舒適大床，一層客廳就成為客臥。廚房的操作臺長達三米，水槽、電磁爐、烤箱式微波爐一應俱全。董哥的設計細致入微，打開廚房操作臺下面的抽屜，盤子、碗、茶杯的卡槽都做得整整齊齊，哪怕旅途顛簸，這些精心挑選的餐具與茶器也不會磕碰壞了。

我們有點吃驚，在我們的認知里，開著房車出游就應當因陋就簡，一切考慮方便為要。但董哥顯然不這么認為，他坦率地說：“既然這是我老婆的夢想，那家里有的設施，也應該盡可能給她安排上。”

三

喝完茶，茜姐準備帶我們上二樓參觀，董哥立刻蹲下身去，從沙發旁邊拉扯出一個隱藏式小階梯。這些階梯下面，全部被董哥打造成了儲物空間，里面整整齊齊地收著茜姐鐘愛的衣裳。

到了二樓，我們又忍不住驚嘆，這是文藝中年夢想的天堂：車尾是主人臥室，放了一張碩大的雙人床，罩著灰藍色的床罩，空氣對流的兩扇小窗上，甚至掛著窗簾。靠近駕駛室的位置，一邊是一個挑高“天井”，可以俯瞰一樓的風景；一邊鋪著地毯，扔了幾個墊子，可以在這小小的位置喝茶、看書、做瑜伽。董哥甚至連書架都做好了，矮墩墩的衣柜，也可當作二樓的茶幾。

董哥現場解釋了房車二樓的設計原理，他讓我們順著階梯走下去，只見他按動一個按鈕，整個房車的頂棚開始徐徐下降。原來，為了解決房車過隧道、過大橋的限高問題，董哥特地為房車二樓做了液壓升降式設計。

接著，茜姐為我們演示房車的敞篷設計——房車二樓的防雨厚帆布結構也分為上下兩層，下層還可做卷簾式收納，讓二樓四面通風，仿佛巨大的露臺，可居高俯瞰風景。茜姐笑著回憶，上次他們把房車開到西藏林芝看桃花，發現房車二樓才是觀賞“西藏野桃”的好去處，樹高花繁，那種既溫柔又狂野的風景，必須居高臨下才能體會。彼時，二人就像融化在粉色的云彩中，那種近距離沉醉高原花海的情調，讓人久久地回不過神。

房車旅行，當然不只是風和日麗、攜手看花，也面臨著多種考驗。在民政局當一線辦事員數十年，茜姐早就意識到，孩子獨立、夫妻空巢，再疊加退休后重回兩人世界，重新磨合的度量與能力考驗著每一對夫妻。旅行途中，如何應對突來的暴雨與疾風，要不要幫助路上風塵仆仆的求助人；在城鎮稀疏的地方旅行，如何節省淋浴用水，熬到下一個補給站；如何應對生活中必有的分歧，當對方的判斷給旅途帶來波折時，怎樣減少埋怨而多拿出建設性意見……這些都是一年有三四個月開車在路上的夫妻需要仔細掂量的問題。

為與董哥輪流開車，減輕丈夫的疲憊，茜姐去考了駕照，并學會操控車上的所有液壓設計，還學會了獨立使用千斤頂和換輪胎。為了有體能應對長途旅行，夫妻倆成為長跑愛好者。

那一天，最令我難忘的是房車的車尾設計，放下車尾板就是一個接地氣的小陽臺，既可以晾曬衣物，又可與伴侶或友人喝茶下棋，有一種船行海上隨時去甲板上吹風的愜意；收上車尾板就可以看到上面掛著備用車胎，還有白色油漆隨性涂刷的一句浪漫誓言：“在我會唱歌的時候，陪你行去天盡頭。”

編輯 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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