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與遼寧的特殊緣分

2023年12月23日至2024年3月23日，由國家文物局和遼寧省委宣傳部指導，遼寧省公共文化服務中心、遼寧省文化和旅游廳（遼寧省文物局）共同主辦，遼寧省博物館（以下簡稱“遼博”）和北京畫院承辦的“丹青萬象——齊白石和他的師友弟子們”展覽在遼博開展。此次展覽歷時3個月，是遼博史上規模最大的齊白石等人作品特展。

作為國內收藏齊白石作品最多的文博機構之一，遼博在齊白石誕辰160周年之際推出的特展，共展出齊白石及其師友弟子們的作品459件。展覽在著重展現齊白石生平經歷與藝術成就的同時，以齊白石與老師、朋友、弟子的日常交往及創作交流為線索，全景式地呈現以齊白石為中心的20世紀中國書畫篆刻藝術的輝煌成就，以此挖掘、闡釋這位畫壇巨匠身上所蘊含的民為邦本、修齊治平、明德弘道、天人合一、親仁善鄰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元素。

遼博為何如此重視齊白石呢？先來看看齊白石的生平經歷。

齊白石（1864年1月1日—1957年9月16日），湖南長沙府湘潭（今湖南湘潭）人。原名純芝，字渭青，號蘭亭。后改名璜，字瀕生，號白石、白石山翁、老萍、餓叟、借山吟館主者、寄萍堂上老人、三百石印富翁，是近現代中國繪畫大師、世界文化名人。早年曾為木工，后以賣畫為生，57歲后定居北京。擅畫花鳥、蟲魚、山水、人物，筆墨雄渾滋潤，色彩濃艷明快，造型簡練生動，意境淳厚樸實。所作魚蝦蟲蟹，天趣橫生。齊白石書法工于篆隸，取法于秦漢碑版，行書饒古拙之趣，篆刻自成一家，擅寫詩文。曾任中央美術學院名譽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等職。代表作有《蛙聲十里出山泉》《墨蝦》等。2017年12月17日晚，齊白石作品《山水十二條屏》亮相拍場，最終以9.315億元人民幣成交，成為目前最貴的中國藝術品。

在百度百科齊白石的生平經歷介紹中，只有一條關于沈陽的文字：1951年2月，畫作10余幅，參加沈陽市“抗美援朝書畫義賣展覽會”。

查閱齊白石生平，其少年、青年是在老家湖南度過的，中年曾暫居西安、廣州等地，此后一直定居北京，一輩子沒來過遼寧。那么，遼博為什么會成為國內收藏齊白石作品最多的文博機構呢？齊白石是如何與遼寧結下特殊緣分的呢？這源于齊白石的一個沈陽弟子周鐵衡。

周鐵衡成為齊白石的東北弟子

周鐵衡，1903年出生于河北省冀縣榆林村。祖父為言官，晚清清流，書香門第，其父周樾溪曾參加甲辰恩科會試，后赴東北上任，家眷一并攜來，將家安置在奉天（今沈陽），周鐵衡就讀于奉天南滿中學堂。1919年，周鐵衡通過北京衍法寺方丈瑞光法師介紹，赴北京向當時借居在法源寺的齊白石老人叩頭拜師，正式成為齊白石的早期入室弟子之一。

拜師齊白石之后，周鐵衡常執弟子之禮問藝于白石老人。1923年，周鐵衡考取南滿醫科大學醫學系；1929年，赴日本九州島帝國大學留學，回國后以醫為業。在繪畫、篆刻上秉承齊白石藝風，成就斐然。20世紀50年代末，周鐵衡應聘為魯迅美術學院客座教授后，以自身教學實踐身體力行地傳承白石畫派的藝術主張。在此次遼博展覽的齊白石弟子作品中，周鐵衡一脈的作品占有重要一席。周鐵衡于1966年離世，其子周維新成為遼沈地區著名的文博工作者、畫家。

周鐵衡除了在沈陽授業齊派藝術之外，時常進京拜會老師齊白石。1948年，沈陽解放后，周鐵衡任東北文物管理處（東北博物館前身）顧問。1949年5月，周鐵衡去北平看望齊白石時，齊白石請托周鐵衡舉薦三子齊良琨（字子如），并轉交給時任東北文物管理處主任王修一封信。

信中說：“兒輩良琨，字曰子如，學問文字都不足謂。其年五十，未入宦場，亦無派系。今詣門下，如蒙視其有可教者，即請賜予培植，則良琨不勝感戴矣。”

王修（1908—1988），原名衍思，又名鵬，號柿園，山東省黃縣（今龍口市）人。五四運動時期開始接受和傳播新文化思想，七七事變后奔赴延安，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8年至1941年，主辦晉西南區黨委油印報《五日時事》。1945年，隨我軍進入東北。曾任東北文物保管委員會常委兼辦公室主任、東北人民政府文化部東北文物管理處處長，1949年至1955年，兼任東北博物館（遼寧省博物館前身）館長。東北博物館成立于1949年7月7日，是新中國最早建成和開放的博物館之一。

就這樣，在周鐵衡的引薦下，1950年春，齊子如被聘為東北博物館研究員。同年夏，齊白石的老師胡沁園的孫子胡文效又被聘為東北博物館研究員。這兩位與齊白石有密切關系的湖南人，成為東北博物館創館人。齊子如與胡文效的到來，開啟了齊白石與遼寧的特殊緣分，直接影響到遼博中齊白石作品的館藏數量和品質。近水樓臺先得月，因為齊子如、胡文效與齊白石的關系，遼博收藏的齊白石的畫作在博物館界是最多的。

胡文效寫出了

最早的《齊白石傳略》

胡文效，字龍恭，乳名阿龍，又稱臥龍，遼博副研究員。他自幼天資聰慧，4歲便能吟句作詩。胡文效的成就是有家學淵源的，祖上胡安定系宋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教育家、理學先驅。作為先賢的后裔，胡文效熟讀經史，苦學鉆研，自學成才，又得白石老人真傳，在詩文、繪畫、書法和金石方面都有研究和建樹。

胡文效的祖父胡沁園是齊白石最早的老師，白石老人的詩句“廿七年華始有師”，指的即是自己27歲才拜胡沁園為老師學畫習文。胡沁園是鄉紳，雖自己也精于詩、文、書畫，但是，他的名字是隨著齊白石的崛起而聞名的。1889年，胡沁園覺得齊白石極具天賦，是可造之才，只是畫作尚欠功力、欠缺內涵，究其原因，是齊白石的詩書讀得不多。他要齊白石到家里來學詩、學畫。胡沁園不僅不收齊白石的學費，還叫管家給齊家送去錢米接濟，讓齊白石安心學習。胡沁園還四處推薦齊白石的畫，將他的畫賣錢，解除齊白石的后顧之憂。

胡沁園的知遇之恩，齊白石銘記在心。正是在齊白石的推薦下，胡文效從湖南湘潭來到了遼寧沈陽，進入東北博物館工作，投身到他所熱愛的文博事業中。

由于和齊白石的世交關系，為了更好地介紹齊白石的生平和藝術成就，胡文效在工作之余，決定著手寫作《齊白石傳略》一書。此書在成稿之前，得到了白石老人的欣然首肯。胡文效多次往返北京跨車胡同齊白石的居所，與老人共處一室，長談話舊。1956年，胡文效的女兒胡朝暉3歲的時候，隨胡文效到白石老人家中拜訪。當老人家得知胡文效在結婚10年之后才生下胡朝暉，顯得非常高興，于是每天為她畫一幅畫，一共畫了12幅，上面有花有草，還有魚、蝦等，并在畫上題字：“33歲得女可喜可賀。”臨別時，齊白石將這些畫作贈予胡朝暉，并和他們一起拍了張合影，胡文效將其裝裱成冊頁留作紀念。此冊頁現收藏于遼博。

胡文效邊工作邊寫作。1957年，胡文效撰寫齊白石的傳記文章《苦學記》連載于沈陽的文學刊物《芒種》上，介紹了齊白石成名的經過。《芒種》的刊名也是胡文效到北京求齊白石給題寫的，沿用至今。這一年的9月16日，齊白石在北京去世。胡文效又在《苦學記》的基礎上寫成了《齊白石傳略》，署名龍龔。這是第一部齊白石傳記，1959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發行。后來出版的《白石老人自述》，自述時間節點到1948年，而《齊白石傳略》則寫到齊白石去世后。齊白石的藝術道路發端于胡文效家里，他在胡家生活、學習繪畫數年，因此，這本傳記是人們對齊白石了解和認知的源頭和母本。

胡文效除了給齊白石寫傳，還一直是沈陽與齊白石之間的使者。1951年3月，沈陽市舉辦抗美援朝書畫義賣展覽，胡文效進京找齊白石拿來畫作10余幅參加展賣；1954年，東北博物館專門舉辦了齊白石作品展覽，這是全國博物館首次舉辦藝術家個人作品展覽。此時，齊子如病重，玉成其事者也是胡文效，此次展覽共展出齊白石作品100余幅，包括齊白石早年、中年、晚年的作品。

當時，已90多歲高齡的齊白石不能蒞臨現場，他在給東北博物館的復信中說：“余老矣，不能遠道北上，共與其事。”但是，齊白石親自為展覽題名，并且破例為展覽無償捐贈了長卷《折枝花卉圖》，又在卷尾題字：“東北博物館將舉辦白石畫展，余以衰老畏遠，不能躬與其盛，為作此長卷寄之。有解人當知，此乃余生平破例也。”

胡文效一家三代都和齊白石是師徒、同學、朋友和忘年交的關系，胡文效伯父、舅父都是齊白石的摯友，從青年時代就在一起研習詩文畫藝，故而胡文效在收藏齊白石書畫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在齊白石的畫作中，題頭書寫著“東北博物館遣胡生阿龍來京求畫，作此答之”。遼博收藏的齊白石書畫作品在全國博物館中首屈一指，齊白石早、中、晚期作品之全、題材之廣令全國同行只能望塵莫及。胡文效還與楊仁愷合作編寫出版了《齊白石年譜》，為研究、鑒賞齊白石生平和書畫藝術提供了指南。

齊子如與胡文效合力貢獻齊白石畫作

齊良琨（1902—1955），字子如，是齊白石第三子。1920年隨父進京求學，并入著名畫家陳半丁門下，專攻蟲草花卉，畫蟲草的水平在繼承其父繪畫基礎上還有所發展。1933年，應邀赴四川作畫。1937年，任教于湖南衡山南岳藝術專科學校。1944年，日寇入侵湘潭，他棄筆從戎，與當地游擊隊轉戰山林。1946年至1949年，先后任北平藝術專科學校、京華美術學院教授。1950年，到東北博物館工作，任研究員。

齊白石認為幾個兒子中藝術天賦最高的就是齊子如，因此齊子如深得齊白石喜愛。齊白石畫的特點是大寫意花卉配工筆蟲草，開創了寫意與工筆融合畫法而獨立畫壇。但是，齊白石年歲大了，畫工筆蟲草時，在眼力上有些費勁，于是，父子合作，畫蟲草就交給三兒子子如了。經常是齊白石的一批大寫意畫寄給齊子如，齊子如畫完工筆蟲草，再給他爸爸寄回北京去。

齊子如在東北博物館工作期間，經常往來于京沈之間，這邊工作，那邊探望父親。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機緣，東北博物館征集到許多齊白石的作品。在遼博收藏的齊白石作品中，很多畫作上都有齊白石題署的“東北博物館”字樣。胡文效的征集工作則深入到了家鄉湖南，利用胡家的線索和人脈，征集齊白石早期的作品，以便在遼博舉辦的齊白石畫展中，得以系統地介紹齊白石從事藝術創作的發展過程。因此，齊白石散落在湖南民間的早期作品幾乎都收藏于遼博。

1954年，東北博物館為齊白石成功舉辦了繪畫展覽，這是齊白石生前舉辦的規模最大的一次個人展覽。展覽之前，齊子如突患重疾，家人怕年事已高的齊白石擔心，就沒有告訴他。這期間，胡文效到北京齊白石家里協商畫展事宜，齊白石就問：“我的三兒怎么沒來啊？”

齊白石與齊子如合作的最后一批畫作就留在了沈陽。齊子如彌留之際，又將家藏齊白石的書畫悉數捐給了東北博物館，捐獻手續是請胡文效代為辦理的。齊子如的愛人王紫佩沒有工作，帶著3個未成年的兒子，生活很困難。但是，齊子如只給妻兒留下部分齊白石畫作，大部分捐贈給了遼博。

2022年，遼博副館長由智超撰文稱：“遼博收藏齊白石書法作品43件（包括在其他畫家作品上的題跋）、繪畫作品337件，總計380件書畫作品。其中歷史檔案載明：胡文效經手征集的最多，另外加上他本人的捐贈，總計124單件，如果包括胡文效夫人李芝榕低價出售的40余件，幾乎接近遼博齊白石書畫藏品總數的40%。齊子如經手征集的計有27單件，包括捐贈的潤例和啟示條9件，出售的12件。另外，檔案記錄于1954年以前的舊藏有12件作品，是從北京西城跨車胡同15號齊白石住處分7次直接購買，主要經手人可能還是胡、齊二人。此外，王紫佩直接售出和經手介紹的有16件作品。1964年，王紫佩回湖南白石村定居后，還為遼博提供過齊白石作品。齊可來（齊子如之子）也提供了6件征集作品。以上由胡文效、齊子如及他們的親屬和鄉親所征集的齊白石書畫作品有200余件，達到遼博總藏量的50%以上。

“當時的東北博物館雖然具有良好的人際關系，但不足以構成齊白石書畫收藏的全部條件。從現今所獲取的檔案資料分析，胡文效、齊子如的收集工作，得到了館長王修、張拙之的支持。除了對征集方向的決策，在征集資金和經費方面也提供了保證，并且給予胡、齊二位先生以充分的信任和權力，而且胡、齊二位先生恪盡職守，以公勝私，其品德行為至今仍為后人所欽佩和尊重。”

正是有了周鐵衡、胡文效、齊子如的共同努力和王修、張拙之等人開闊的眼界，共同成就了齊白石與遼寧的特殊緣分，為遼寧的文化事業作出了巨大貢獻，今日遼博才有400多件齊白石的作品館藏。其件件真跡，流傳有序，讓遼寧人享有鑒賞齊白石作品得天獨厚的地利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