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今國際社會立法對著作權保護期的規定呈現出保護期越來越長,并且立法活動趨于活躍的特征。圖書館界對延長著作權保護期持明確的反對態度,因為這將降低圖書館的文獻資源保障能力、增加圖書館開發利用文獻資源的成本,使圖書館面臨相對更大的侵權責任風險。建議我國對著作權保護期進行動態調整,既與國際立法趨勢接軌,又采用著作權續展制度來平衡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的關系,特別是對于圖書館等公共機構,著作權的適用應有別于其他主體相對較短的著作權保護期規定。
[關鍵詞]圖書館 著作權保護期 著作權
[分類號]D923.4
法律設置著作權保護期的目的是對著作財產權進行限制,這是用來平衡著作權人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關系的最原始制度模式之一。著作權保護期的縮短,有助于更多的智力成果盡早進入公共領域,顯然這對圖書館履行社會職能是有利的。然而,自從世界上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著作權法誕生以來,國際社會對著作權保護期的立法就呈現出不可逆特征。國際圖書館界對著作權保護期的不斷延長表達了反對和擔憂,認為這將遏制圖書館在平衡著作權利益關系中的重要功能,不利于社會的可持續發展[1]。因應于日益增多的國家立法以及國際貿易中雙邊和多邊協定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壓力,近年來我國學術界對該問題的探討逐漸活躍。由于著作權保護期的立法直接影響圖書館的文獻資源保障能力、經費使用效率和可能面臨的侵權風險,所以有必要從圖書館工作角度加以分析,提出完善著作權法律法規的建議。
1 當今國際社會對著作權保護期立法的若干特點
1.1 作品著作權的保護期越來越長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基于物權的財產權通常都沒有保護期,而著作權這種無形的財產權卻有保護期限制,道理在于著作權不僅不會像土地等資源那樣存在耗盡問題,反而會因為持續分享而得到豐富和積累,造福于公共利益[2]。所以,1709年英國的《安娜法》作為全球首部著作權成文法就針對不同情況制定了從作品自出版之日起最高28年保護期的規定。但是,此后不僅英國的著作權保護期不斷延長,而且深刻地影響了德國、法國等國家的立法。1886年,《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以下簡稱“《伯爾尼公約》”)對著作權保護期設置了“作者終生+身后50年”的“通用標準”,然而這并沒有束縛一些國家延長著作權保護立法的進程,至20世紀末,最長的著作權保護期已經增長到作者身后90年到110年,差不多是一個世紀的時間[3]。國際社會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原因包括人類平均壽命延長、公共資源積累日益豐富、公眾文化消費水平提高、延續作品商業價值以便激勵智力創造等。特別要指出的是,在國際交往中增加著作權貿易順差、保護本國著作權人海外利益的需要,是近些年來一些國家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重要原因之一。
1.2 著作權保護期立法活動較頻繁
1965年,德國對著作權的保護期設置率先突破了《伯爾尼公約》的“通用標準”,規定保護期為“作者終生+身后70年”。1992年,印度將著作權保護期延長到作者身后60年。2003年,日本施行修訂后的《著作權法》,將電影作品從其他作品類型中剝離出來,單獨規定了“公開后70年”的保護期,以便保護日本電影產業的發展。歐盟和美國是國際社會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系列化、長期化行動的代表。1993年,歐盟頒布《協調著作權和相關權保護期的指令》,規定保護期為“作者終生+身后70年”。2006年歐盟又頒布《著作權保護期指令》,要求成員國履行法律義務,將本國著作權保護期調高到歐盟規定的標準,并允許成員國在此“地板標準”的基礎上再行延長著作權保護期。1998年,美國國會經過激烈的辯論通過了《著作權期限延長法案》,規定自然人作品的保護期為“作者終生+身后70年”,法人和非法人組織的著作權保護期為“作品首次出版后的95年或自創作完成后的120年”。此外,在《韓美自由貿易協定》《美國新加坡自由貿易協定》《美國智利自由貿易協定》《反假冒貿易協定》和由美國主導談判的《跨太平洋戰略伙伴關系協定》等雙邊或者多邊貿易協定中,對于著作權保護期的規定都超越了《伯爾尼公約》的標準。
2 著作權保護期設置對圖書館工作的影響
2.1 對圖書館文獻資源供給能力的影響
根據著作權法原理可知,著作權保護期的縮短,將加快作品進入公有領域的速度,使公共資源的數量迅速增加。反之,對公共資源建設將起到反面影響。有學者指出,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直接后果是使越來越多的作品處于私權控制之下,可供自由使用的文化公共領域資源被萎縮[4]。圖書館是社會上最大的向公眾提供公平和無償服務的社會機構,文獻資源的豐富性與圖書館服務的供給能力有著內在的聯系。如果著作權保護期延長,又沒有針對著作權行使的反限制政策的規范,那么受制于經費增長的乏力,圖書館入藏的文獻資源數量就會相對減少,進而影響公眾對知識接觸權、獲取權的實現。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公眾從圖書館接觸和獲取智力成果的機會與可能性必將一定程度地降低,導致掌握與汲取的知識量下降,知識更新跟不上時代的步伐。盡管美歐等西方發達國家把“公共資源已然豐富”“公眾文化消費水平已然提高”作為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重要原因,但是應該看到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不發達國家,公共資源相對于人們的文化需求來講仍然明顯不足,人們的經濟收入相對不高,圖書館提供的服務還是接觸與獲取知識最主要的途徑,所以不加限制地延長著作權保護期不具有合理性與正當性。
2.2 對圖書館投入產出比的影響
“投入產出比”是一個經濟學名詞,原指項目全部投資與運行壽命期內產出的工業增加值總和之比。如果將投入產出比的內涵引申用于評價圖書館資源利用的績效,那么提高績效就是要盡可能降低圖書館資源建設的經費投入,提升資源開發和利用的效果。可以說,著作權保護期的延長將導致在經費不變的條件下圖書館資源建設的產出效益下降,意味著資源開發和利用的效果不佳。從博弈論角度來看,不斷延長的著作權保護期無疑會提高作品利用者獲取知識的成本,使著作權人獲得更多實施權利壟斷的機會與時間[5]。如圖書館對“孤兒作品”的使用成本就相當高昂。奧地利國家圖書館曾經擬對30年前的20萬份具有“孤兒作品”性質的博士論文進行數字化,但是由于受到超過數字化本身20~50倍的搜索、談判等著作權清算費的困擾,未能實施[6]。歐洲委員會在《知識經費的著作權和相關權重塑》的報告中指出,圖書館利用“孤兒作品”將面臨較明顯的經濟負擔[7]。美國版權局也在《孤兒作品研究報告》中認定,“孤兒作品”對文化消費的最不利影響就是抬高了利用作品的成本[4]。著作權保護期的延長,不僅使“孤兒作品”越來越多,甚至會使作品永遠淹沒于歷史的長河之中,而且使圖書館的資源建設與開發利用成本持續升高。
2.3 對圖書館承擔法律責任的影響
按照著作權法原理,在合理使用、法定許可等權利限制規則之外,圖書館對作品的使用必須經過著作權人的授權,否則就構成侵權,面臨承擔法律責任的風險。所以,圖書館在管理和服務中的侵權風險與可能承擔的法律責任是同權利壟斷性的高低聯系在一起的。在著作權保護期外,圖書館不僅可以把作品原封不動地提供給公眾學習、閱讀、欣賞,而且在保護著作權人精神權利的前提下,能夠對著作財產權進行其他方式的“自由利用”,包括復制、放映、翻譯、網絡傳播,甚至是改編等演繹性使用,而無侵權之虞。著作權保護期的延長,使原本已經或者將要進入公有領域的作品重新被著作權人控制,增強了著作權人對圖書館的授權談判能力,不僅使圖書館取得的授權成本升高,而且出于經濟利益的考量,著作權人往往采用合同模式來對圖書館的權利進行限制,甚至削弱與剝奪圖書館享有的法定例外權利。可想而知,在合同模式下,圖書館的權利處于“狹小的空間”,手腳被束縛,權利伸展受限,稍有不慎就會觸及法律的“紅線”,從而有可能被著作權人認定構成違約受到起訴。在數字技術和網絡條件下,著作權規則復雜,而且對許多問題并無明晰的規定,法律邊界不清,加之大多數圖書館沒有從事著作權管理的專業人才,增加了侵權和承擔法律責任的風險。
3 對著作權保護期立法的建議
3.1 動態調整著作權的保護期
法律是生長的有機體。法律不是始終不變的,而是要隨著經濟、技術、文化、教育等事業的發展不斷變化,從而體現出較強的自適應性,這是國際社會不斷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原因。我國自1990年頒布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來,著作權保護期未有改變,從實踐效果來看,雖然較大程度地契合了國情,但是并非十全十美,并非不存在調整的合理性。因為著作權保護期長短的選擇,同社會整體福利水平密切相關,恰當的著作權保護期可以使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都得到合理照顧[8]。與30年前我國對著作權立法時的情況相比,影響著作權保護期的因素都有了較大變化(包括人均壽命、文化消費能力、公共資源積累程度等),重新評價著作權保護期設置的必要性、可行性有著現實與長遠的需求。況且,數字技術和網絡條件下作品的利用方式多元化,而侵權具有隱蔽性和舉證困難的特征,有必要延長著作權保護期使著作權人能夠從其勞動創作中獲得更持久的經濟回報。但是另一方面,又不能照搬類似于美國對著作權保護期的“天花板”式立法模式,使利益的“天平”過于失衡。總之,應當動態調整著作權保護期,界定一個較為理想的平衡點,并建立相配套的制度規范。
3.2 順應國際社會的立法趨勢
我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開放力度逐步加大,經濟發展不斷融入全球一體化、自由化的進程,承擔在國際貿易中保護本國著作權人利益、增強本國著作權產業競爭力的任務,所以有必要對著作權保護期作出順應國際立法趨勢的調整。正如有的學者指出,在著作權保護期不斷延長的背景下,我國固守著作權保護期不變的法律傳統,難免受到外部更強的壓力,不可能獨善其身[4]。因為著作權是國家賦權,只能在特定的地域范圍內產生法律效力。所以不同國家或地區之間著作權保護期的長短之別,必然不利于相互之間的經濟往來和著作權貿易,這就是歐盟通過頒布《協調著作權和相關權保護期的指令》《著作權保護期指令》等法律,協調成員國對著作權保護期的政策、促進歐洲統一市場發展的原因所在。《韓美自由貿易協定》《美國新加坡自由貿易協定》《美國智利自由貿易協定》《反假冒貿易協定》等納入著作權保護期條款是出于同樣的道理。如果我國不對著作權保護期制度作出適當調整,就必然會對加入已經對著作權保護期作出延長性規定的自由貿易協定,或保護期與我國有差異的國家的貿易談判形成障礙,影響我國著作權人利益的海外保護和著作權產業的外向型發展。
3.3 做出科學的制度設計安排
相對于“絕對不變”和“絕對延長”的著作權保護期立法理念,“延長+限制”的制度模式更有利于通過對保護期的科學設置來達到利益平衡的目的,其中“續展制度”最具實踐價值。所謂續展制度是將著作權保護期同國際接軌,延長到作者身后60年或70年。但是要求著作權人必須在現行著作權保護期的身后50年的法定時間內,自愿向國家著作權行政管理部付費申請續展保護期一次,續展期限可以是5年、10年、15年或者20年,由著作權人自己選擇。在規定期限內未申請續展保護期的作品,則在作者身后50年后自動進入公有領域,成為社會共同財富。國家通過續展公示制度和建立續展作品數據庫,為作品使用者提供完整的著作權信息查詢保障。美國《紐約時報》曾指出,著作權法的施行不應使公共領域消亡,而著作權保護期的持續延長則會使公共領域不復存在[4]。因此,為了保護公共利益,可以在續展制度中設置相對較高的續展費,促進作品向公共領域轉移。立法還可以特別規定,對于圖書館、檔案館、博物館和學校等機構使用作品,適用現行法律規定的“作者終生+身后50年”的著作權保護期,不適用續展制度。續展制度還有一個重要意義在于,不少著作權人原本就想放棄其作品著作權以增進社會福祉,但是卻找不到合適的制度載體,而著作權續展制度恰恰迎合了這種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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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亞萍 女,1980年生。本科學歷,館員。研究方向:知識產權。
(收稿日期:2023-12-12;責編:婁明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