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希望悟空不會老。悟空只有在精神上不斷迭代,才不會老。”陳建周說。陳建周筆下的孫悟空會憂郁、會難過,也會害羞,而且是個潮流IP——他的衣著打扮、所思所想,是與時俱進的。
陳建周3歲失聰,5歲開始畫畫,2014年成為職業藝術家。耳中聽不見、口中說不出的處境,曾讓他陷入徹底的沉默,于他,那沉默是黑色的——這也是陳建周愛上畫畫最主要的原因,因為畫里有黑色之外的色彩。
他深信,世上只有困境,沒有絕境,只要自己足夠強大,就能一路通關。
小時候,陳建周很喜歡看1986版的《西游記》,因為里面有許多十分有趣的情節,尤其是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他曾幻想擁有那樣的能力,薅下自己的頭發,大喊一聲“變”,就能把自己變回健全人。
后來成了職業藝術家,他就把小時候的夢,都寄托在了畫里。
以下為陳建周的自述。
在塑造孫悟空這個角色時,我更想挖掘的是他內心的復雜性。孫悟空雖然擁有強大的法力,但在《西游記》中他也經常面臨困境和挑戰,這些經歷讓孫悟空在某些時刻感到憂郁和不安。
我還畫過病倒在床上、正在輸液的孫悟空。我筆下的悟空是鮮活的、有能力的,也是不完美的。我接受他的不完美,也接受他有世俗一面的欲望。他也會“小酌一杯”——喝可樂、喝牛奶、喝奶茶,也要參加天庭的考試。
關于設計方面的靈感,我舉個例子。1986版的《西游記》中,紅孩兒用法力壓制孫悟空,我發現當時孫悟空的臉紅了,我就在創作中保留了這個瞬間,傳達的是一種新的理解:悟空其實也是一個會害羞的人。
透過悟空,大家可以窺見我的穿衣喜好,我和他都是“潮人”。為了給悟空設計穿搭,我會關注市面上流行的服飾單品,然后樂此不疲地畫給他。
總之,為了展現角色的情感和個性特征,我在創作時會考慮多重因素,其中有一部分的情感投射來自我的內心深處。我持續畫悟空,悟空持續賜予我力量,我再把這種力量傳遞給欣賞我的作品的人。
沒有悟空早期的離經叛道和桀驁不馴,就無法襯托他在取經路上的勇敢擔當和忠誠守護。
悟空修行任務的順利完成,既得益于師父的諄諄教誨,也得益于《緊箍咒》的束縛。
以一個現代人的視角來看,我其實會把悟空看成一個變革者。我渴望擁有他那種變革的勇氣、智慧,以及應對外界難題的能力,就像他的七十二變。
我的作品的整體風格比較溫暖,少數作品會表現出孤單感、冷寂感。
一定要拎出一些表現孫悟空叛逆一面的作品的話,我想應該是“悟空-凡·高”系列作品。我結合孫悟空的形象,畫了很多幅自畫像。凡·高在創作一部分作品時,他的意識并不清醒,他也有過偏激的行為。我們聽障人士雖然聽不到,但都很愛惜自己的耳朵,所以,凡·高割掉自己耳朵的行為,在我看來是匪夷所思的。


我畫凡·高的創傷,也釋放了自己內心不平靜的情緒。當然,沒有人能夠對另一個人的經歷完全感同身受,哪怕是置身于同一種困境中。但這種體驗差異存在的意義在于,它給了藝術家創作和想象的空間。借由藝術表達,凡·高的叛逆就不再是他獨一無二的那份叛逆,而是千變萬化的。
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被悟空打動的那個點,以及自己最想從他身上獲得的力量。
我覺得我非常幸運的是,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很愛我,我也很愛他們。我的成長過程中從來不缺少愛。這種愛的背后,是相互支撐與相互體諒。
小時候,家里的屋頂是遮雨的,爸爸媽媽和哥哥都會給我擋風。從家到學校,從家鄉到北京,我似乎總是被照顧的那個。哥哥和我很小就很懂事,很早就知道,我們不會被嬌慣,我們要和父母一起爬出生活的泥潭。
我和哥哥一起上過普通的幼兒園和小學,他對我來說就是安全感。哥哥和我一樣,也因為藥物反應致聾。有他的陪伴,我的童年并不孤單,很快樂。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
后來,我到北京上學,第一次學手語,感覺又新鮮又有趣。聽障同學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都太強了,生活真是豐富多彩。手語幫我融入他們,也幫我打開了新世界。
剛步入社會時,我找工作非常困難,因為我是有特殊情況的人。我就鼓舞自己,不能讓家人失望。我的爸爸也鼓勵我要勇敢面對生活中的每一次挑戰,克服困難。他還告訴我,對生命中遇到的幫助過我的人,要心存感激。
我畫的悟空,有的是悟空自己,有的是年少時的我,有的是我的侄兒。我的兩個侄兒都在念初中,照顧兩個侄兒,也是我和我愛人肩上的擔子。通過賣畫,我成為一大家子的經濟支柱,我的畫筆也成為我們一家人的定海神針。
結識悟空后,我深信,世上只有困境,沒有絕境,只要自己足夠強大,就能一路通關。我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我不會被打敗或者被摧毀。
從藝術所能抵達的高度來說,行業的高峰遙不可及。可能我這一生都會在翻山越嶺的路上,最終不一定能夠到達高處,但對我來說,那是心之所向。
《西游記》是我的一味藥,它確實治愈了我。當我的內心翻起滔天巨浪的時候,孫悟空就是我的定海神針。我希望《西游記》這一味藥,不只是治愈我,還可以治愈更多的人。
(樓下的小黑摘自《新周刊》2024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