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之子’話長城”專欄節選過幾篇40年前我徒步考察長城的日記,很受大家歡迎。因為這些日記,記錄了我的心路歷程和徒步考察長城的經歷,也反映了當時長城沿線農村的社會狀況。當然,那時對農村問題的考察,頂多是我個人的體察而已,受時間和認識能力之困,難以達到很高的水準。但是,有一些文字客觀記錄了當時基層農村的生活,現在看來仍有一定的價值。至少我的文字,沒有弄虛作假或形式主義等問題。現在發表的是離開北京之后,進入明朝宣府鎮長城考察的日記。
昨晚躺在床上,很想告別了近一個月的山村,那里才是我最該待的地方。明日就回到大山的懷抱了,我愛長城,也愛山,特別是流一身大汗、咬著牙拼盡全力攀上一座山峰之后,俯瞰峽谷和腳下眾多的小山,心胸真是開闊。獨立于群峰之巔,自己都被大自然的美凈化了,那些渺小、卑瑣的念頭和煩擾、苦惱的情緒,全部被青山和天空融化掉了。今生今世只要我爬得動就要登山,登山可以推遲衰老。
德玉提出可以搞一本長城碑文,是個好主意。關于長城,今后有很多工作要做。今天膝關節有些隱痛,我趕快穿上了秋褲。自淋那場雨后,腿疼了兩天好了,天涼又要犯了。
下午乘3點半的汽車到四海,這趟車人很多,司機和售票員的態度都很惡劣。一位老大娘費很大勁爬上車,又被叫下來,因為售票員發現她的票是上趟車的。老太太說:“買票時說的要3點半的。”檢票的說:“你愛說不說,你這票是作廢的。”老太太還想說什么,那年輕人眼睛一立,不耐煩了,擺著手說:“下來,下來,你先下來。”老太太下來了,眼里轉著淚說:“睜眼瞎,睜眼瞎。”后來一位車站工作人員帶老太太回來,說讓她上去吧。車已快開了,人擠得滿滿的,老太太嘆口氣說:“沒座了。”
回到長城,開始延慶段考察。長城在延慶可分為兩部分,北部為宣府鎮長城的一部分。由懷柔舊水坑西北的九眼樓入延慶縣(今延慶區)界,繼續向北行約3000米,轉西北至四海的北口子;由四海繼續向西北至劉斌堡轉北行,由白河堡小川村出延慶縣境而入赤城。
到四海下車趕至北口子,長城由九眼樓至四海北口子,除山險未筑墻外,全為毛石壘砌簡易石墻,當地稱“干插邊”,全部塌成石堆狀。其間敵樓為農民所拆,僅存樓基墊土。北口子亦為四海冶口。關口外可通珍珠泉。關口南2500米為四海冶堡,此堡居四山之內,地勢孤危,上可通獨石口,下連橫嶺,實為宣府鎮東路咽喉要沖。
北口子隊長劉萬厚正在吃飯,又現給我們做了飯。有很長時間沒同農村基層干部嘮嗑了,大叔瞅著心情很好。他二兒媳婦生小孩妊娠高血壓,在延慶住了7天醫院。今天他二兒子回來說,大人和孩子總算沒事了,所以很高興。他家老二當過兵,對軍事地形圖和指北針都挺熟悉。拿我們的指北針去驗他的房,回來說房正沖南,他爸說:“偏一點也叫偏,我不信不偏。”農村講究只有廟和祠堂才能蓋成正南正北。老二很不快,說他爸的房偏10度,他哥的房偏5度,他偏2度也行啊。
德玉說:“你還信這個呢。”我們倆你一句他一句,把老二的話岔開了。晚上睡在老二的屋里,有只耗子竄來竄去的,德玉開門給放出去了。
向導叫劉瑞林,小鼻子小眼,臉盤不算小。他是復員兵,當兵就在秦皇島,給部隊開車,1982年復員回來。他說要不是連長攪和,就在秦皇島入贅了,女方是邵嶺的。那時家里已給他定了媳婦。女方問他:“你花了多少錢?”答:“400多。”女方說:“咱不要了。”結果他回來退婚,老人不樂意,帶著定下的媳婦到連隊去找。連長壓了他,最后無奈回來結了婚。倆人現在也總是疙疙瘩瘩的。
在長城上看到南邊的天門關村,而城墻在此處并無關隘。我問瑞林,他講了一個傳說:從前有一匹海馬,守在關門口吃人,誰也奈何他不得,最后王母娘娘收了他。王母娘娘變成個老太太,手里拿著個麻花,海馬要吃她時,她說你先吃了這個麻花再吃我。海馬吃了麻花,麻花變成了鐵鏈子,把海馬拴了起來。王母娘娘把海馬拴在一個山洞里,據說那個洞里現在還有鐵鏈子。有人往外拽過,拽出挺長,洞里就刮起風,刮得山響。
宣府鎮長城壞得嚴重,只是到上花樓才有一個磚砌的半拉樓子。中午在黑漢嶺瑞林岳父家吃飯,炒的菜,并有咸雞蛋切成的蛋瓣、大米飯。瑞林的岳母很熱情,我見瑞林在那兒直出汗,瑞林說話有些舌頭長。下午2點半到上花樓,找到書記韓文正。

今天本想住這里,一看天還早,便換個向導到營盤東溝。向導是一位六十來歲的大叔,他說:“送你們去中,可只送你們到他們村頭。”我說:“您得送我們到村里,晚了您不用回來。”他說:“那不中。”他見我們不解,說:“那莊里都是親戚,我八月節就沒去,剛有結婚的也沒去。我現在日子過得緊繃,去一趟10塊錢都不夠。白手去不好說,我可不做那臉。”他老伴直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說也沒辦法。”大叔說:“我不朝面,總沒人上家要來。”書記小聲說:“農民嘛,總有農民意識。”
路過黃石嵯和囤上,村民全外遷了,遷到劉斌堡,只留個別人看山。大叔給送到梁頭,告訴我們下溝就是營盤東溝。發現城墻是由營盤東溝北側山后過去的,便問他下面是什么莊。答“梁底下莊”。我們決定住那里,便讓大叔回去了。找到梁底下莊書記家時,天已經黑了。我們說“餓壞了”,大叔問:“吃得好棒子米嗎?”我一瞅是玉米粥,很喜歡吃這飯,便說行。菜是倭瓜片,吃得挺香。吃了飯,大叔全家去聽盲人說書,在屋里也能聽見。挺有韻味,盲人是自己找來的,說一晚上4塊錢,由大隊給。
北口子至囤上,長城在山勢險峻地段未筑墻,筑墻多為干插邊,坍塌十分嚴重。這期間在上花樓(河上溝)西有一座磚砌敵樓保存較好。此樓建筑較為特殊,四面無門,樓南墻下有一窗口大券洞,由此爬進樓里,進樓東轉有一個可上至樓頂的梯道,今梯道尚存,樓頂已坍。此樓東側墻上有一個箭窗,西側墻上部偏北亦有一個箭窗。外長城在延慶境內,僅此一座保存較好的敵樓。此樓西南舊建有黑汗嶺堡。
囤上經營盤口、馬道梁至海拔1253米的暴雨頂。山勢自東向西蜿蜒而去,長城利用山險設防,除在馬道梁村北三道口子處有一小段殘坍石墻外,基本未筑墻,只隨山勢建有若干座敵樓,今多毀,只存夯土。暴雨頂南為劉斌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