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是魏晉南北朝時期重要的都城之一,先后有曹魏、后趙、冉魏、前燕、東魏和北齊六朝在此建都,是當時北方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建筑、手工業、文學等方面的成就影響深遠。多民族在這里交往、交流、交融。580年,鄴城被焚毀,隨著漳河改道沖刷,逐漸沒入黃土流沙之中。40多年來,幾代考古人持之不懈地穿越流沙,苦尋真相,鄴城容顏逐漸浮現……
曹操的終極舞臺
“下馬登鄴城,城空復何見。東風吹野火,暮入飛云殿。城隅南對望陵臺,漳水東流不復回。武帝宮中人去盡,年年春色為誰來。”739年,唐代詩人岑參作《登古鄴城》,那時尚有廢墻堪登,舊城可見,斷壁殘垣空惹姹紫嫣紅。他追懷的武帝是曹操。曹操向來引人注目,鄴城是他的終極舞臺。
鄴城見證了曹操的人生巔峰,印記著他的功業,也是他的歸葬之處。204年,曹操攻占鄴城,將此地作為自己的大本營盡力經營。之后,除在外征戰,曹操多數時間住在鄴城,處理軍國大事,遙控在許昌的漢室,直至220年去世,遺令葬在鄴城。
在鄴城期間,曹操著力增加其領域面積和人口,使之成為號令天下的王畿之地;組織開渠修河,使之成為縱橫四方的交通樞紐;修繕建設灌溉工程,使之成為經濟發達的富庶之地;匯聚起鄴下文人集團,使之成為建安文學發祥地。
鄴城最早建于春秋齊桓公時期,西門豹治鄴就發生在此。東漢末年,鄴城是冀州的治所。曹操是從袁紹勢力手中奪取的鄴城。袁紹占據冀州,曹操攻取鄴城。
赤壁之戰發生在208年,建銅雀臺是210年。《三國演義》將建銅雀臺移到赤壁之戰前,于是諸葛亮能背《銅雀臺賦》智激周瑜。曹植確有《銅雀臺賦》,當然是作于赤壁之戰后,賦中也沒有“攬‘二喬’于東南兮”等語句。這樣寫或是劇情需要,但書中寫曹操在鄴城命建銅雀臺后就“班師回許都”,在許都謀劃南征,建玄武池教練水軍,就顯得弱化鄴城了。曹操當時并未“班師回許都”,而是在鄴城籌劃南征和建玄武池。類似手法不止一處,或是因為小說產生時,鄴城泯滅已久,對曹操在鄴城的經營,對鄴城的歷史地位,《三國演義》的表現都算不上充分。
西晉左思《三都賦》,對鄴城的規劃建設和面貌有較多描述。三都指蜀都成都、吳都建業(南京)、魏都鄴城。如今,成都和南京仍是名城,鄴城只是個小鎮,但《三都賦》中,是以成都和建業襯托鄴城的壯麗。
文章以華美古奧的文辭,對鄴城進行了精彩描繪。其中講到鄴城處在中心位置,有依山傍水的優越條件,“旁極齊秦,結湊冀道。開胸殷衛,跨躡燕趙。山林幽岟,川澤回繚”;又說到鄴城吸取了前人都城建設經驗,按先賢和典籍的思想進行規劃設計,精益求精建起宏大都市,“修其郛郭,繕其城隍。經始之制,牢籠百田。畫雍豫之居,寫八都之宇”。
建造這座壯麗城市的關鍵先生是曹操,他是鄴北城總設計師(東魏、北齊時在曹魏鄴城之南建新城稱鄴南城,曹操建的鄴城被稱鄴北城)。《三國志》裴松之注說,曹操主導建設,親自規劃,“無不為之法則,皆盡其意”。曹操對鄴北城的城市建設歷時14年。他不是鄴城的初創者,但他將鄴城由一個普通的州城,打造成天下名都。
穿越流沙證前塵
現代考古學興起后,人們不再滿足于地面上走訪和文字中追尋,開始努力從地下探掘文明曾經的真實印跡。
1935年,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會考古組來鄴城調查,限于條件,只采集到部分漢代到南北朝的磚瓦。
1957年12月,考古學者俞偉超到鄴城進行了5天調查,作《鄴城調查記》寫道:“鄴城舊垣,地面蕩然無存。我們曾于傳銅爵臺(銅雀臺別名)臺基正南與東部偏北兩處,用洛陽鏟略加鉆探,2米以內,盡為淤土,不見墻基夯土……地面毫無古跡可求,但在井邊渠旁則可看到翻上的古代磚瓦,古城遺跡或有很多已深埋地下而保存尚好。”
1976年8月至1977年12月,臨漳縣文化館組織古鄴城考古訓練班,對古鄴城進行調查和鉆探。曾任臨漳縣文物保管所所長的張子欣參與了那次考古調查報告的整理。他后來寫道:“由于缺乏工作經驗,技術不專業,同時受經濟條件的制約,雖然有近一年半的時間,但真正工作時間并不多。”“真正對鄴都遺址作認真細致地勘探發掘、研究的,還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和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現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聯合組成的,以考古學家徐光冀教授為領導的鄴城考古隊。”
考古隊人員有徐光冀、蔣忠義、屈如忠等。張子欣記得,快開工時,徐光冀安排蔣忠義帶人在鄴北城進行初步鉆探調查,選定了10多處進行鉆探,忙了一整天,有一處遇到碎石,探不下去,其他均取出的是沙,無一處夯土。蔣忠義感嘆:“完了,鄴城沒什么希望了。”這句話張子欣印象很深。
1983年10月15日,鄴城考古隊的鉆探工作正式開始。目標是找尋鄴北城城垣,連續幾天,都只見沙土。半個月后,探得夯土蹤跡,一路探尋,進入漳河河床,探鏟遇水帶不上樣本,一提鏟,探孔就被流沙吞沒,城墻基址又斷了線。
考古隊偶然從村民打軋水井得到啟發,將兩根木桿呈十字橫綁在探桿,按下、提升,還可推轉,得以使探鏟穿越流沙,尋找夯土。經過艱苦努力,又在田野中找到了城墻基址。鄴北城輪廓圖終于能夠依據考古實證畫出來了。
成果來之不易,據張子欣回憶,夏天“鉆進玉米地里鉆探,如在蒸籠里一樣……豆大的汗珠密密地順著身子滾落,腳底板下都濕濕的”。冬天“揚起的河沙和橫飛的雪糝摻和在一起,如投槍匕首般犀利,打在臉上刀割一樣的疼痛……休息時,大家把干樹枝攏來烤火,臉被火苗烤得熱乎乎的,衣服前面冒著白色蒸汽,而背部和身體兩側依然結著薄冰”。
1989年3月,新華社發布消息《中國發掘出湮滅千年的古都鄴城》,消息稱:“中國城市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座古代都城——鄴城,在湮沒千年之后,正逐漸顯露出真相。”消息寫道:“由于歷史湮沒,再加上地下水位高,鄴城的勘探發掘極為困難。據介紹,經過艱苦努力,目前已基本確定了鄴北城的城墻、城門、街道的位置,勘探出近20座宮殿基址,發掘工作雖然還處于初步階段,但已證明鄴北城的總體規劃在曹魏時期即已形成。”以中軸線為中心、建筑對稱均勻、呈棋盤格形狀的封閉式城市規劃與布局,標志著中國當時都城規劃已進入一個新階段,這一重要發現為研究中國古代都城建筑的規劃建制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
2012年3月,一則新華社消息再次引起外界對鄴城的關注,題為《考古隊在河北鄴城發現近3000件佛教造像,為當代同類考古之最》。據報道,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何利群介紹,鄴城考古隊在鄴城遺址北吳莊佛造像埋藏坑發掘出土編號佛教造像2895件(塊),造像碎片數千件,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出土數量最多的佛教造像埋藏坑。何利群說,佛造像絕大多數是漢白玉造像,根據造像特征、題記年代等初步認為,這批佛教造像時代主要是東魏北齊時期。佛教造像工藝精湛,造型精美,類型多樣,題材豐富,充分顯示了北朝晚期鄴城作為中原北方地區佛學中心和文化藝術中心的歷史地位。這一發現被評為2012年中國考古新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