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AI主持人作為人工智能技術在新聞傳播領域中的應用實例,是媒介技術發展應用的一次革命,亦是對傳統傳播模式的革新。其通過模仿人類主持人的外觀和行為,利用數據和算法將虛擬人呈現在熒幕之中,以“擬人”的方式實現人機交互,呈現出具身傳播的形態。具身傳播的實質就是身體向周圍環境的“外化”和外部環境對身體的“內化”。文章基于具身傳播理論,分析了AI主持人在具身傳播過程中通過“期待視野”實現受眾的認知理解、情感體驗和評價反饋三個效果,最終受眾在“期待視野”下形成對AI主持人的形象期待與意義理解。研究發現,AI主持人在具身傳播中創造了新的審美體驗,但也應注意其在意識形態、擬真感、審美價值等方面潛在的消極影響。充分發揮智能技術的優勢,挖掘AI主持人持續發展潛力,需進一步把握其在技術、文化和倫理層面上的平衡點,以提升傳播效果,使其向著人性化和完善化方向發展。
關鍵詞:接受美學;AI主持人;具身傳播;期待視野;審美愉快
中圖分類號:G22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4)12-0037-04
課題項目:本論文為2023年度廣東省教育科學規劃項目“‘粵港澳大灣區經典微誦讀’融入高校思政教育路 徑研究”部分成果,項目編號:2023GXJK455
人工智能(AI)在媒體與通信領域的應用給相關行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其中,AI主持人作為人工智能技術在電視節目中的應用,結合計算機圖形學、語音合成技術以及情感計算等領域的創新,以“擬人”的方式實現人機交互,在電視屏幕上呈現智能化、擬真化的主持人形象,為受眾提供了全新體驗。
AI主持人通過模仿人類主持人的外觀和行為,通過數據和算法將虛擬人呈現在熒幕之中,其特點是“身體不在場”。沒有了真實的人在身體上的在場,對于AI主持人來說,也就不存在所謂真人主持人的“人”的主體性,從而使其與真人主持人在深層內涵上形成鮮明對比。它不僅改變了新聞傳播交互和體驗的方式,而且重新定義了主持人在節目中的參與形式,呈現出一種具身傳播的形態。
然而,AI主持人的出現也引起廣泛爭議,包括技術的弊端、擬真關系的非真實感、文化適應性以及受眾在意識形態上對其認知的偏差等。因此,本文從接受美學的視角出發,以AI主持人與受眾之間互動關系的形成為研究對象,分析AI主持人在具身傳播中的影響與問題,為推動其合理化發展提供一定參考。
在傳播理論與實踐研究中,不少學者已注意到了AI主持人的技術具身特點。顧亞奇、王琳琳認為“受眾對AI藝術的感知、理解、互動、記憶,趨向共感知性的綜合審美體驗”[1]。紹鵬、楊禹認為“媒介技術的發展正在不斷完成對于身體的‘消解’,人工智能時代協調主持人身體‘在場’與‘離場’的關系十分重要”[2]。王廷威、溫有為認為“虛擬主播的具身傳播激發了傳播的潛能,促進了人文主義的回歸,同時彰顯了人機融合的大趨勢”[3]。學界認為,AI主持人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受眾對新聞傳播可感、可知、定制化、豐富化的要求,在提升受眾審美體驗上取得了顯著成效。未來,作為傳播者的AI主持人如何既滿足受眾期待視野,又充分發揮在場與離場的優勢,達到最佳傳播效果,將是研究的重要課題。然而,總體上講,目前學界對AI主持人具身傳播的相關研究仍然較少。因此,本文重點研究智媒語境中,AI主持人對受眾的影響及二者之間的關系。
法國哲學家梅洛·龐帝的知覺現象學強調“我們在身體中發現我們的意識、經驗及身份,并且它們存在于我們身體的始終”[4]。“具身傳播強調了‘人的身體’的價值和重要性,AI主持人作為具身化的傳播載體,其發展也符合了‘身體’回歸的媒介技術的趨勢。”[5]目前,AI主持人逐漸代替真人主播,成為語言傳播的載體,出現在熒幕之中,其是人類感官對AI技術具身化利用的體現,關于AI主持人的研究可延續具身傳播理論路徑。
(一)人工智能技術重建具身傳播
在傳統的主持傳播過程中,“身體在場”是進行節目主持和節目生產的前提條件,受眾往往是被動的信息接收者。但是利用智能化技術生成的AI主持人在具身傳播中成為文本的創造者與輸出者,受眾也在接收與反饋中擁有了主體性,主動去理解文本的情境意義并形成自己的認知,具有更多“主體”的特征。這種“主體”與“客體”之間關系的變革呈現出傳播過程中產生的新變化,展示出了主客體交融的傳播趨勢。
(二)AI主持人具身傳播的擬真感與非真實感
AI主持人并非簡單地將人的身體特征復制粘貼到計算機中,而是通過一種人機交互模式實現表達方式的創新。在這一模式中,用戶的身體成為技術實現的介質,被納入到傳播過程的構建中,使得用戶的主體性具有了進行展現的更大可能性。不過,盡管AI主持人能夠通過語音、圖像和文字展現人機互動,但其核心仍是通過對人體特征的虛擬復制來實現的。這種復制更像是在用戶與計算機之間建立一種“擬真”關系,不直接模仿現實,而是創建一種“物”與人的非真實關系。除此之外,AI主持人技術還能模擬用戶的心理和情感狀態,但這些互動都是基于虛擬的“身體”進行,因而具有非真實感。
(三)擬真感具身傳播中的“恐怖谷效應”
“恐怖谷”是日本學者森政弘于1969年提出的假說,概述了人類對機器的反應。“機器越接近于人越容易獲得人類喜愛,但一旦到達某個臨界點,好感度會直線跌落谷底”[6],當相似度持續上升到與人類更為接近的程度時,人們對機器人又會重新產生正面的情感,這種現象被稱為恐怖谷效應。AI主持人的擬真雖然提高了受眾對其接受度,加深了其與受眾之間的信任,加強了人與機器之間的互動,但由于AI主持人缺乏真正的情感和深層次的認知能力,是作為一個“擬真”的“假人”在傳播“真情實感”,則可能會引發受眾的不適,產生恐怖谷效應。
恐怖谷效應的出現源于人類對“類人而非人”的實體缺乏共情能力。當AI主持人嘗試在具身傳播中模仿人類情感時,人們因無法與其建立真實的情感聯系而感到不安或恐懼,甚至產生逃避的心理,進而減少對AI主持人的信任,最終影響其傳播效果。因此,AI主持人未來的發展必須考慮技術、心理、倫理等多方挑戰,在將其視為推動人類社會進步新工具的同時,還應注意規避其存在的負面影響,以更好地推動AI技術與節目主持的協同發展,使受眾更好的認知、理解、接受AI主持人在電視節目中的應用。
“接受美學主張藝術作品的歷史本質,決不能被單純的藝術品生產的考察和作品描述所抹殺,相反我們應把美學看成生產和接受的辯證過程。”[7]接受美學的理論核心是走向讀者。以接受美學理論觀照,受眾在傳播過程中成為主動解讀者,具有讀取者、理解者、反饋者、編碼者的多重角色。
(一)期待視野
期待視野是接受美學的概念,最初由社會學家曼海姆和哲學家波普爾提出,后由德國美學家姚斯納入其接受美學理論,指“接受者在進入接受過程之前,根據自身的閱讀經驗和審美趣味等,對于文學接受客體的預先估計與期盼”[8]。姚斯的期待視野將人視為閱讀文本時具有能動性的主體。例如受眾對文學作品中的人物關系、矛盾演變、結局的預判和想象等。
這一概念在AI主持人的具身傳播中也表現出相似蘊含,即受眾基于個人認知主動理解和評價傳播內容,同時形成對AI主持人形象和表達的期待視野,當然,這種評價往往是一種主觀情感與客觀事實之間的交流和溝通。隨著未來智能化技術的迭代更新,AI主持人不斷提高模仿真人主持人的主持風格、語調語速、表情動作等方面能力,將進一步增強受眾對其形象和表達的期待,由此形成新的“期待視野”。以山東廣播電視臺的AI主持人“岱青”為例,其通過表情、肢體動作以及技術賦能的場景融合等具身化表達呈現出的刻板化的陽剛形象,滿足了受眾對其形象和表達的期待,同時在進一步的互動關系中形成新的期待視野。因此,在智媒時代AI主持人的具身傳播中,受眾成為主動選擇和參與的主體。
(二)審美愉快
接受美學重視讀者在閱讀作品過程中的主體性地位,認為讀者是“文學藝術再創作”中的積極主體。讀者對作品所構成的審美期待,不僅取決于作品本身具有的形式和意義價值,更取決于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的主觀情感和精神狀態。姚斯認為“審美愉快”為審美經驗實質,由“創造”“美覺”“凈化”三個范疇組成[9]。AI主持人作為智媒時代一種全新經驗模式,給受眾帶來了多元的審美經驗。
一方面,在電視節目或直播中,受眾會將自身或其他真人主持人與節目中的AI主持人進行對比,在視覺、聽覺、感官等多重接受下,形成對主持人形象和表達方式的期待與評判。另一方面,受眾在觀看節目時會主動選擇以“期待視野”為基礎,不斷構建對AI主持人形象與表達的期待。例如,人民網在全國兩會中推出的數字主持人,以鮮明的民族形象呈現在受眾面前,更新了受眾的審美經驗,滿足了多元審美需求。在期待視野下形成審美期待,是受眾積極參與作品創造的過程,受眾是主動的編碼者。
在接受美學視域下,AI主持人的傳播效果分為三個層面。首先是受眾對主持內容的接收效果,其次是接收過程中對內容的認知效果,最后是受眾對節目內容的評價效果。在這一過程中,受眾的體驗受到傳遞的信息、個人能力和審美需求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因此,受眾在信息接收過程中會表現出不同程度的“前見”[10],即前述期待視野和審美愉快的影響。這兩個方面的作用相互滲透、影響,共同決定著接收效果。
(一)“前見”的影響:受眾的信息接收過程
1.認知理解效果
認知理解效果指受眾通過分析AI主持人的語言、形體動作和面部表情等,對其專業能力和敬業精神形成認同、理解和接受的程度。認知理解效果分為三個層面,分別為對AI主持人身份的認同、主持風格的認可、業務能力的認可。具體來說,受眾對AI主持人身份的認同主要通過分析其形象和氣質以判斷其符合程度,主持風格的判斷主要通過觀察其肢體語言和表情來評估,業務能力的判斷通過分析傳遞的信息內容與價值來評估。
2.情感體驗效果
在受眾對傳播內容的認知、態度和評價上,AI主持人與真人主持人不同。真人作為有思想、情感和個性的“人”,其情感通過聲音、表情、動作等多種具有真實“在場感”的方式傳遞,幫助受眾接收、理解、反思信息。相比之下,AI主持人作為虛擬人,雖然技術可以保證傳播內容的準確無誤,避免傳播者情緒失控,但仍可能引起受眾的不適或反感,在審美價值和情感表達以及情緒影響等方面表現出消極影響。
3.評價反饋效果
評價反饋效果是受眾對主持人和節目內容產生好感、認同、喜愛或討厭等情感變化的程度。無論真人還是AI主持人,主持人和節目內容都是受眾評價的前提。受眾對主持人和節目內容有一定好感,才會產生情感上的認同、態度上的肯定以及行動上的積極響應。同時,如果主持人在主持過程中能夠結合受眾期待視野進行創作,那么其主持的節目就更可能提供豐富、多元的內容,滿足受眾期待從而受到歡迎。反之,則可能因缺乏認可而被邊緣化。
總之,AI主持人在具身傳播中通過“期待視野”實現受眾的認知、接受和評價效果。受眾通過認知—接收—評價—形成新認知的閉環過程,不斷深化對AI主持人的理解并明確審美需求。湖南衛視2022年推出的虛擬主持人小漾,通過具身傳播與場景融合塑造了符合期望的形象。當其出現時,受眾審視其主持人角色,評價其是否滿足視聽和審美需求,將其與真人主持人比較。只有當受眾在這個過程中認同“小漾”的角色和表現,并接受了她作為主持人的角色出現,“她”才能最終成為傳播過程中有效的一環。
(二)“主體”與“客體”:對AI主持人具身傳播的接受
接受美學理論強調,在閱讀和理解文本時,讀者是中心,所有元素圍繞讀者展開。過去,傳統的“主體”和“客體”被視為二元對立的關系,即一個是動作的發起者,另一個是被動的接受者。但在AI主持人的傳播情境中,主客體不再對立,而是互動與融合。當受眾接收AI主持人傳遞的信息時,他們不僅是在消化內容本身,而且是在與這些內容進行互動,解讀信息內容在智媒語境下所蘊含的意識形態、情感和價值觀。因此,AI主持人實際上創造了一個雙向互動的環境,模糊了主客體之間的界限,使傳播雙方在信息交流中相互塑造和影響。
(三)意識形態:具身化的價值傳播
在AI主持人傳遞信息時,受眾首先接觸的是內容本身而非AI主持人本身。但是通過技術賦能,AI主持人作為一種新型的傳播載體在主持傳播場景中獲得了與受眾交流、互動的能力,其傳遞的信息不再只包括內容本身,也包括其背后蘊含的意識形態與價值取向。例如冬奧會期間咪咕演播室里與真人主持人互動的并非谷愛凌本人,而是其虛擬的數字分身Meet GU(見圖1)。Meet GU作為AI主持人,使虛擬與真實的身體在此刻的意識形態、價值觀上達成共識,數字人通過具身傳播傳遞冬奧精神,呈現谷愛凌本人的情感價值觀。

(一)擬真關系帶來的審美非真實感
AI主持人通過具身傳播創造了一種擬真的審美體驗。技術賦能使AI主持人展現出與傳統主持人不同的新形象。AI主持人在外形上與傳統主持人存在著一定差異,使受眾產生形象認知上的偏差。由于AI主持人是通過技術手段創造出來的,呈現出的形象是一種“擬人”,只能通過技術手段與受眾建立虛擬的情感連接,因此構成了一種具有非真實感的審美體驗。
(二)文化適應性:不同受眾對美的理解
受眾對AI主持人的形象、語言和表達的接受程度受到年齡、性別、教育水平、職業和收入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年輕群體偏好具有科技感的親和型AI主持人,中年群體偏好形象端莊、成熟穩重、職業化的形象,老年人則喜歡形象樸素、幽默風趣的AI主持人。在接受美學視域下,受眾對AI主持人形成了多元的審美期待,這些期待是受眾基于“前見”通過主動選擇和調整形成的,是受眾主動選擇的結果。
在設計AI主持人以打造經典IP時,必須深入理解不同文化對美的獨特觀念。審美差異顯著影響AI主持人的全球接受度。西方文化傾向于突出個體獨立性的形象,而東方文化強調群體共性,AI主持人的設計應更強調親和力和共性特征。除此之外,還應考慮不同國家、民族和地區內部的文化多樣性,避免將單一文化的審美標準強加于AI主持人的外觀和形象上。應采取開放包容的設計理念,融合多元文化元素,使AI主持人更具吸引力,能夠在不同的文化環境中被理解和接受。
隨著媒介技術的進步,AI主持人作為視聽領域的創新應用,打破了傳統主持人演播的時空限制,將人際交流拓展至人機互動,實現了人與機器的融合,促進了主客體的融合。這一變革不僅帶來媒介生產的進步,也引入了審美疲勞、文化隔閡與意識形態不協調等新挑戰。在接受美學視域下,受眾對AI主持人的接受過程是一個主動的解讀的過程,受到個人經驗、文化背景和邏輯思維方式的深刻影響。因此,未來AI主持人的設計和應用需深入研究受眾的認知、接受和評價過程,分析其思維方式并關注其審美需求和期待視野。同時,明確人與受眾、技術與受眾之間的邊界仍是AI主持人成功融入多元文化環境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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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昕瑜,副教授,深圳大學戲劇影視學院副院長、 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口語傳播、播音主持 藝術、影視文化、視覺傳播。 馬柳藝,研究方向:口語傳播、播音主持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