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聲遠去

對于以前的農村孩子來說，小時候也是有寵物的。

姐姐離開家鄉在外省的城市生活已有二十多年，占據了她人生的二分之一，但姐姐卻常會在夢里看見她兒時放牧的那頭小水牛。

那時放牛娃看牛是可以為家里掙取微薄工分的。姐姐看的那頭牛我見過，是一頭年輕的水牛，青黑的皮膚，眼里還帶著稚氣，皮膚彈性十足不帶一點皺褶，一尺來長的兩只角桀驁不馴地彎挺。小水牛很淘氣，喜歡和其他水牛斗架，經常把拴著自己的繩索扯爛，還常常在被放出去后，天不怕地不怕地跑到姐姐找不見的地方。每次姐姐都要跋山涉水費很大力氣直至天黑后才能找到它。姐姐每次都會和它生氣，罵它“你不知道自己會走丟啊？不知道會迷路啊？走那么遠要是回不來怎么辦？……”無論姐姐訓它多大聲，它都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懵懂地看著姐姐。姐姐越發生氣，拿小石子砸它，它也不躲。姐姐見它還是一副不知道錯哪的樣子，又會心疼地抱著它的角哭起來。

用水牛耕田的大人們，專挑年輕力壯的牛用，對牛挑肥揀瘦。每當小水牛被套上犁耙，被大人用竹梢抽打著干活時，姐姐都不忍心看；每當在哪里看見有更豐盛的草，姐姐都會暗暗記在心里，想著小水牛吃個饜足的樣子就開心。

那年農歷四月初八（相傳這天是牛的生日，這一天天上管牛的神仙會在一大早放下很多牛們最喜歡也最稀罕的好東西在人間的野外，吃到這些東西的牛保證在這一年中平安健康。因此，每個放牛娃都會在這天凌晨早早把牛放出去吃草），由于年幼的姐姐睡過頭，把小水牛放出去時天已快亮了。接回小水牛時，發現它的眼角有兩行淚痕，姐姐篤信這一定是因為自己把小水牛放出去遲了，沒吃到美味佳肴，小水牛傷心留下的淚痕，姐姐心里充滿了對小水牛的愧疚。

本想在來年再補償小水牛的，可是沒過多久，小水牛不見了蹤影。向大人們打聽牛的去處，也是無功而返。姐姐想過小水牛會被賣到哪個農戶手中，一定有一個放牛娃牽著小水牛的繩帶它吃最茂盛的草吧……年幼的姐姐除了擔心小水牛在陌生的地方會迷路外，擔心小水牛在下一個農歷四月初八沒有吃到好東西，還對那個想象中的另一個放牛娃充滿了羨慕和嫉妒。

在我們家對面千米遠的公路邊有個磚瓦廠，那時還沒有機械攪拌設備，都是用牛踩的，磚瓦廠買來的都是有力氣的水牛。牛在磚瓦廠的勞動強度比在農民手里要強上很多倍，每日在沒至膝上介于澇和硬之間的深泥里不停地踩，直到把陶泥與水攪拌均勻可以倒進制瓦的模具為止，接著又進入下一輪。所以時常會聽大人們說“磚瓦廠又‘倒牛’了！”聽到這種消息時，已不記得當時年幼、僅大我三歲的姐姐是什么樣的心情。只是在若干年之后回老家，經過磚瓦廠舊址時，姐姐說：“小時候每次聽到磚瓦廠‘倒牛’的消息，都會跟著緊張，然后偷偷傷心，害怕是我的那頭小水牛被賣到了這里……”

姐姐這些年看到豐茂的水草是不是還一樣會想起那頭健壯的小水牛呢？那頭小水牛治愈著姐姐的童年，溫暖著姐姐離家多年夢里的鄉愁。小水牛曾是農村孩子難得的寵物，也讓童年的姐姐第一次品嘗到離別的憂傷。它橫亙在人生的旅途上，一回頭總能看見。

有時在街上看到那些抱著寵物的孩子，我都會想，說不定他們的父母和我們一樣，在小時候也是有一只“寵物”，有一只叫“賽虎”或是“來旺”的土狗，或者有一頭每天風雨無阻牽出去放養相依相偎的水牛。它們或堅守著一個家庭的平安，或守著一個家庭的進項，教會年幼的我們愛與付出，讓我們學會與大自然和諧共處，學會敬畏天地與萬物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