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社會視角下《了不起的蓋茨比》解讀

[摘" 要] 菲茨杰拉德是20世紀美國重要的作家和劇作家，1925年，菲茨杰拉德出版了代表作《了不起的蓋茨比》。菲茨杰拉德敏銳地揭示了當時美國社會的深層次問題，通過小說的人物和情節(jié)，展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物質(zhì)主義和表面繁榮背后的空洞與虛偽。《了不起的蓋茨比》通過蓋茨比這一角色的經(jīng)歷，隱喻了“美國夢”背后的悲劇色彩。蓋茨比的悲劇性結(jié)局，不僅是個人的失敗，更是整個社會價值觀的扭曲和道德淪喪的反映。本文從消費社會的視角出發(fā)，分析小說中蓋茨比悲劇性結(jié)局的成因。

[關鍵詞] 《了不起的蓋茨比》" 消費社會" 菲茨杰拉德" 鮑德里亞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7-0050-04

一、商品拜物教

20世紀20年代是美國歷史上一個短暫繁榮的時期，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帶來了人們思想觀念上的巨大變化，美國人不再追求以前那種清教徒式勤儉節(jié)約的生活方式，轉(zhuǎn)而開始過享樂主義式的生活方式。邁克·費瑟斯通認為：“消費主義導致了精神貧乏空虛、享樂型的利己主義。消費絕不僅僅是為滿足特定需要的商品使用價值的消費。相反，消費文化動搖了原來商品的使用或產(chǎn)品意義的觀念，并賦予其新的影像與記號，全面激發(fā)人們廣泛的感覺聯(lián)想和欲望。”[1]

在創(chuàng)業(yè)成功后，蓋茨比首先將自己的名字從詹姆斯·蓋茨改為杰伊·蓋茨比，這個名字似乎暗示著一種神圣的血統(tǒng)，即“上帝之子”。隨后，他移居到長島的西卵鎮(zhèn)，并在那里購置了一座宏偉的別墅，這一切都是為了靠近他深愛的黛西，并希望能夠重新贏得她的心。蓋茨比之所以選擇改名，是因為對原生家庭背景的不滿以及對上流社會身份的渴望。他擔心自己作為一個貧窮農(nóng)民兒子的出身，會妨礙自己塑造的上流社會形象。因此，他試圖通過改名字來抹去過去的痕跡，并通過虛構(gòu)一個顯赫的家世來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

鮑德里亞認為：“今天富裕的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是被人包圍著，而是被物所包圍著?！盵2]蓋茨比在財富上獲得巨大的成功后，便進行了一系列的炫耀性消費，“消費的表現(xiàn)性，顧名思義，就是消費者通過對消費物或消費行動的符號元素的選擇和組合方式來表現(xiàn)、傳達和交流某種主觀意義或客觀信息”[3]。蓋茨比首先在長島附近購置了一棟宏偉的別墅，隨后又添置了一輛勞斯萊斯轎車，并購置了數(shù)艘游艇。每逢周末，他便會舉辦奢華的舞會，邀請各界名流參加。他的別墅內(nèi)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美食，酒窖中收藏著眾多珍稀名酒。通過這種奢侈的生活方式，蓋茨比試圖在上流社會中確立自己的地位，并尋求與之相應的社會認同。這無疑是他精心策劃的行為。通常，經(jīng)濟地位的提升會帶來相應的社會地位的提升。然而，事情總有例外。在那個時代的美國，經(jīng)濟的轉(zhuǎn)型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所帶來的機遇，加劇了社會階層的流動，使一些原本社會地位較低的人迅速積累了財富。遺憾的是，經(jīng)濟上的成功并不總能轉(zhuǎn)化為社會地位的提升，他們的社會評價并未因此而有顯著提升。為了改善這一狀況，一些人開始采用“凡勃倫效應”中提到的“炫耀式消費”策略，通過購買豪宅、豪車、游艇、名表等奢侈品來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這些新貴們對自己的經(jīng)濟成就有較高的自我評價，并對當前的社會地位及外界評價感到不滿。為了改變這種狀況，他們采取的策略之一便是通過炫耀性消費吸引公眾注意，間接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對這些熱衷炫耀性消費的人來說，商品的實用性已不再是他們首要考慮的因素。他們更關注的是商品背后所蘊含的象征意義，即彰顯個人財富與地位的功能。蓋茨比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成功地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自己的地位。

二、消費的異化

馬克思在分析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個人行動時，曾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了“異化”這一概念?！霸谒磥恚惢且粋€歷史范疇，它作為社會現(xiàn)象同階級一起產(chǎn)生，是人的物質(zhì)生產(chǎn)與精神生產(chǎn)及其產(chǎn)品變成一種異己力量，并反過來統(tǒng)治人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盵4]在消費主義的浪潮中，消費已經(jīng)從一種手段轉(zhuǎn)變?yōu)榱四康?。原本人類消費的目的是滿足實際需求，以維持生命并提升自我。然而，在現(xiàn)代消費社會中，購買行為本身取代了商品的使用價值，成了人們主要的樂趣來源，消費的本質(zhì)已經(jīng)發(fā)生了劇烈的轉(zhuǎn)變。消費者處于消費邏輯和消費品之間，他們的存在似乎被定義為消費大量商品的主體。當時的美國人被資本主義的消費邏輯所迷惑，認為擁有更多、更好、更新的商品是能力的象征，進而變成消費的狂熱追求者。購買和消費變成了一種非理性行為，因為消費本身成為目標，而非商品帶來的實際使用價值。

前工業(yè)化時代，消費是實現(xiàn)幸福和美好生活的手段。如今，由于生產(chǎn)的過剩，許多商品的占有已不再基于實際使用需求，而是成為一種地位和精神的象征。人們通過物質(zhì)的占有來尋求社會地位和認同感，沉醉于財富、身份和地位的幻象之中。真實的感受和需求被邊緣化，消費行為逐漸脫離了對商品實際價值的追求，人們轉(zhuǎn)而追逐商品背后的價值象征或一種虛幻的滿足感。當消費不再與真實需求相連，它便陷入了一種深刻的異化狀態(tài)?；恼Q派戲劇之父尤奈斯庫的代表作《椅子》講述了一對老年夫婦因為過度追求物質(zhì)反而最終喪失了自己的精神家園，最后不得已自殺的故事。蓋茨比一個人住，他真的需要那么大的別墅、那么多的豪車、那么多的游艇嗎？他看重的并不是它們的使用價值，并不是真實的消費帶給他的快樂，而是這些商品背后所代表的上流社會，通過這些消費，他想向世人表明他出身于一個顯赫的世家，他是一個上流社會的人物，消費的異化被凸顯出來。

消費社會中，除了消費行為的異化，人的異化同樣不容忽視。資本主義的工業(yè)生產(chǎn)帶來了商品的同質(zhì)化，這種同質(zhì)化不僅塑造了一種普遍的消費模式，而且引領了流行文化的發(fā)展。在這種文化中，流行被視為成功的標志。人們在追逐這些同質(zhì)化商品和流行文化的過程中，逐漸喪失了個體的獨特性和個性，這無疑是對個體主體性的削弱。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汽車工業(yè)崛起，“汽車的出現(xiàn)強化了美國人的某些特點：不停地移動、缺乏傳統(tǒng)、沒有根”[5]。交通工具的變革不僅改變了美國人的出行方式，更深刻地影響了他們的價值觀。對汽車的熱愛逐漸演變成對財富和物質(zhì)的崇拜，汽車不再僅是交通工具，而是社會地位和個人榮耀的象征。在這種文化背景下，擁有一輛豪華汽車，不僅是財富的標志，也是個人成功和社會認可的體現(xiàn)。《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蓋茨比便是這一現(xiàn)象的典型代表，他所擁有的那輛勞斯萊斯豪華汽車，正是大工業(yè)化時代批量生產(chǎn)的產(chǎn)物，卻成了他個人魅力和夢想追求的縮影。通過消費這種產(chǎn)品，他塑造了自己的成功人士的形象。但與此同時，他卻忽視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這種人云亦云、隨大流的做法無疑消解了他的特點和個性，是對自身主體性的異化。與此同時，消費社會中，人也在慢慢地變得商品化了?！案ヂ迥分赋?，對消費社會中的個人來說，使他確信自己有價值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聲望以及在市場上的成功?！盵6]在這個過程中，人們也被塑造成了市場上的一種商品，處于一種待價而沽的狀態(tài)。這種現(xiàn)象導致了交易型人格逐漸取代了傳統(tǒng)的主體性人格，成為現(xiàn)代社會的典型特征，并上升為現(xiàn)代人生存和發(fā)展的關鍵要素。在現(xiàn)代社會的塑造下，那些以交易為導向的人開始將自己的能力和成就視為與自身異化的商品。他們的內(nèi)在力量和創(chuàng)造物被剝離了個人屬性，轉(zhuǎn)而成了他人評價和利用的對象，從而與自我產(chǎn)生了距離。

三、“美國夢”的破滅

“美國夢”的概念源于美國獨立戰(zhàn)爭之后，隨著國家的繁榮和進步，逐漸發(fā)展成一個被廣泛認可的價值體系。這一體系強調(diào)了努力工作、自我提升和個人成功的重要性。20世紀初，美國社會經(jīng)歷了深刻的轉(zhuǎn)型，迎來了一個充滿浪漫色彩的時代。這一時期的特點是奢華的生活方式、浪漫的文化氛圍以及劇烈的社會變革，而“美國夢”在這一背景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調(diào)和推廣。作為美國信仰體系的核心組成部分，“美國夢”象征著個人自由和成功的追求，它深深植根于美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社會生活的核心領域。盡管“美國夢”的內(nèi)涵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演變，但其最典型的表達仍然是美國人對物質(zhì)財富和個人成就的追求。

如果年輕時的蓋茨比對“美國夢”的追求僅限于財富的成功和躋身上流社會，那么在他擔任中尉并與黛西萌生情愫之后，他的“美國夢”便發(fā)生了轉(zhuǎn)變。蓋茨比的夢想不再局限于物質(zhì)和社會地位的成功，而是擴展到了一種對純真愛情的渴望。然而，黛西作為“美國夢”和世俗價值觀的化身，她和她的階層似乎只看重金錢和地位，而對其他價值視而不見?！霸谶@個社會里，生活的中心就是對金錢、榮譽和權(quán)力的追求?！盵7]正因為如此，“美國夢”在作品中就像蓋茨比時常凝望的那抹綠色燈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象征著它那虛幻的本質(zhì)和最終不可避免的破滅。燈光成了蓋茨比心中不滅的希望，同時也是他悲劇命運的預兆。

在那個時代的美國，資本主義生產(chǎn)力顯著提升帶來了個人財富的空前增長。在這個將金錢和物質(zhì)財富視為至高無上的時代，人們競相通過消費和展示財富來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和身份，“購物和消費不斷構(gòu)成身份認同，就是說，人們越來越按照他們的消費模式而得到界定”[8]。蓋茨比定期在自己豪華的別墅中舉辦盛大的舞會，廣邀社會各界名流與精英。這樣的社交盛事不僅是他為了實現(xiàn)個人抱負、提升吸引力的一種手段，也成為賓客們提升自身地位、炫耀自己與蓋茨比關系的一種方式。他們因利益聚首，在狂歡中尋求快樂，但他們的關系卻如同永不相交的平行線，表面的熱絡掩蓋不了實質(zhì)的疏離。在這些璀璨的聚會中，許多人甚至對蓋茨比的真實身份和樣貌一無所知。當蓋茨比悲劇性地遇害身亡時，那些曾擠滿他別墅、享受著他慷慨款待的賓客們，竟無一人前來致哀或表示敬意。這一反差極大的情景，不僅充滿了諷刺意味，更深刻反映了當時社會中金錢至上的價值觀所體現(xiàn)的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它揭示了在物質(zhì)利益驅(qū)動下，人際關系是多么脆弱和易碎，以及人們在面對生死、真情時的冷漠與自私。

在與黛西痛苦別離后，蓋茨比驚悉她竟下嫁了外表平平的湯姆·布坎南。他內(nèi)心堅信，是金錢的魔力誘使黛西離他而去，而隨后的事實也印證了他的猜測。懷著對往昔純真愛情的無限眷戀和對黛西深沉愛意的蓋茨比，發(fā)憤圖強，終于積累起一筆豐厚的財富。成功致富后，他選擇定居在黛西家附近的豪宅，并希望通過每周舉辦的奢華舞會吸引黛西的目光，以期重燃舊情。黛西作為社交界的名媛，對各類盛大派對情有獨鐘，蓋茨比的這一策略實際上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后來，在尼克的協(xié)助下，兩人私下重逢，再度開始秘密幽會?；蛟S黛西曾真心愛過蓋茨比，但這段感情在她眾多浪漫史中也不過是滄海一粟。她自幼認同金錢的價值，深信當時社會中“金錢至上、物質(zhì)為王”的享樂主義信條，本質(zhì)上她是個自私且冷漠的人，因此她無法真正滿足蓋茨比心中對她的那份幻想。蓋茨比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曾說黛西的聲音都似乎散發(fā)著銅臭。然而，他選擇性地忽視了這一事實，依舊認為黛西的形象是完美的，對她的拜金本性視而不見，堅守著對黛西那份美好的幻想。但他的這種以物質(zhì)追求精神滿足的做法，終究與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格格不入。雖然黛西內(nèi)心或許有過與蓋茨比再續(xù)前緣的念頭，但她更不愿放棄現(xiàn)有的財富與社會地位。在感到第三者的威脅后，她駕車撞死了湯姆的情婦威爾遜太太，并巧妙地將罪責推給了蓋茨比，這最終導致了蓋茨比的悲劇性死亡，也象征了“美國夢”的幻滅。故事的尾聲更顯諷刺與凄涼，在蓋茨比的葬禮上，往昔的賓客無一人前來哀悼，連他深愛的黛西也未曾送上一朵花。最終，只有他年邁的父親和故事的敘述者尼克出席了葬禮。

黛西可以被視為當時上流社會的象征，她代表了那個時代自私且冷酷的上層階級。蓋茨比的愛情夢想的破滅，凸顯了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無論他積累了多少財富，卻始終無法打破根深蒂固的階級界限，無法贏得像黛西這樣的舊貴族的真正認可。盡管“美國夢”宣揚平等的理念，但這種平等往往只存在于理想化的宣言之中。在現(xiàn)實中，美國社會的機會往往只能被少數(shù)人把握。

四、結(jié)語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菲茨杰拉德的杰作，盡管篇幅不長，情節(jié)也相對簡單，但內(nèi)涵豐富、影響深遠。小說以主人公蓋茨比對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及其最終的幻滅為線索，實則深刻映射了20世紀20年代的“爵士樂時代”的社會境況。通過蓋茨比的故事，菲茨杰拉德探討了當時美國社會轉(zhuǎn)型期間的一系列深層問題，包括人性、財富和道德倫理等，并對“美國夢”進行了深刻的剖析。小說警示了世人：如果人們盲目追求物質(zhì)財富，而忽視了對社會倫理和精神追求，最終將導致精神的荒蕪，甚至引發(fā)更廣泛的社會問題。《了不起的蓋茨比》提醒我們，在追求物質(zhì)進步的同時，不應忽視精神價值和道德倫理的重要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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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羅鋼，王中忱.消費文化讀本[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特約編輯 劉夢瑤）

作者簡介：劉" "動，牡丹江師范學院，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劉清明，牡丹江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后現(xiàn)代文學、澳大利亞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