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靜謐的唇息

四重奏

1

音樂不過是重復的自己

海從頭頂浩瀚地涌來

小提琴琥珀的眼

仿佛赤裸的天光輕撫過

無瑕的眼瞼如鳥鳴謙遜的

修辭無休止生長、繁衍

吐出另一些嗓音

像林中垂落又彈起的各色漿果

“我可以擁抱你嗎？”

2

把錚亮的藍色翅膀文在腿上

中提琴在青煙色的弦聲中

穿過豐滿的火焰，疾病和

肉身從黑洞開出花來

為了遼闊的死亡你

一直和萬物交換身體，把自己

偽裝成掌握真理的留聲機

活過一遍又一遍

“來吧桀驁的西西弗斯巨石”

3

大提琴靜謐的唇懸浮在

人世之殤上。加速墜落的

花瓣抵達潔凈如同睡眠

嬰兒的湖面，花氣泛起的

漣漪收藏永不相認的記憶

傍晚雨水壓低聲響開始刷洗

無秩序的黑暗之門

亡靈重返綠銅銹門環上

“受苦的人回到內心了嗎？”

4

在宏大敘述面前連空氣

也不敢與鋼琴為敵

仿佛黑色琴鍵呼出氧氣

白色琴鍵吸入的是

二氧化碳消除一顆被刻意

勾勒出的塵埃，永恒的事物

呼嘯穿過寂寥的果殼

明滅不定的鏡子反復說

“認識你自己”

暮色覆蓋了所有的歸途

黃昏我坐到海的對面

潮汐涌動，海浪撞響礁石

每滴水珠都是一面想飛的鏡子

照見歌唱的海鷗攀升的側影

年輕人嬉逐著浪花，或被浪花追趕

一個異鄉孩子拍踢著沙，路過的

沙粒飛落我的白裙上，潮濕的

顆粒仿佛太平洋饋贈的短詩

夕陽燃盡爐中最后一塊金子

灰燼使萬物自由的翅膀閃耀

陰影如藤蔓緩緩逼近懸崖

直到暮色覆蓋了所有的歸途

那些曾被低聲吟唱過的生命和愛

仿佛濤聲沾濕了裙袂

一場虛構的雨中協奏曲

天空退回睫毛的陰影

云層起伏。空氣是有毒的

手指劃過蘆葦，歌聲

從大地的繁星升起

沒落的火焰。來吧

我們握住火焰的藍心

赤腳走過雨水仿佛

冒著香氣的馬鈴薯沾滿

灰燼灼熱的淚珠。腳印在

雨水身后如同被緘默氧化

的響指，暗淡地落在老墓地上

此時那被你贊美的蟲鳴

螢火般此起彼伏

驚蟄記

陽光經過一朵晨起的山茶花

七色瓢蟲在半夢中看見

彩虹被搬回冥想的枝頭

枝頭上山茶花白色的嘴唇渴望

尋找一個光明的動詞

好匹配夢中奔跑的火焰

深埋泥土的黑色種子

豎起耳朵傾聽時間的呼喚

一串雨滴或一聲炸雷閃爍的嗓音

將引領黢黑的眼睛去尋找

那抹疾走的孤獨之藍

雪和燭光

稻草喧囂，你的紅房子

在發燒，玉石俱焚

火焰有白色的肺部

天空侘寂，一抹白云飄過

也僅是飄過，沒有過多

暗示遠方被時間越推越遠

林子后面藏著亡靈嗎，慣性的

疲倦、冷漠和圣誕老人的

想象力。它們在等

雪、天黑和燭光

我在等

“愛情從稻草里紡出黃金”*

*出自英國詩人卡羅爾·安·達菲《鐘點》。

酒店與青蘋果

光線落在蘋果青色的皮膚上

在背光面，幾滴細小的

水珠，帶著沉思的晶瑩面孔

被少女頎美的手掌托起

坐在窗前，另一個我退回

肉身的牢房，仿佛回音

折返聲響

電視畫面正在釋放

一個青蘋果，它無法改變世界

梵·高的黃昏

稻田邊上的鮮花在陽光下

長出骨骼的飽滿和堅挺

我們喝茶，聊天，用語言

修補歲月磨損的一生

“怒放的鮮花不要忘記

感激牛糞的滋養”

太陽有意把回家的路拉長

黃金從容流向稻田

每顆低垂的谷粒

都藏著抵押給大地的心跳

有一陣子我們屏住呼吸

世界只剩草木芬芳

群鳥像愛情在鏡頭前貼地低飛

瞬間轉身回到天上

澄澈的藍或濃稠的黃像波濤涌入

或淡出，瀉落在神的畫布上

我們靜坐其中

像梵·高一個敞開的秘密

不必急于端坐樹下

走過山脊，紫花地丁

在腳下次第開來，像鬧鐘

嘀嗒準時喚醒春天

一杯梅酒羞怯了花海

內心冬眠的事物

又在別的枝丫吐出新芽

我看見另一個自己

在別處，光著腳丫跳起

踢踏舞，仿佛擁有了一朵花開

的全部勇氣，身體的河流

如火焰奔騰。寬敞的春天

尚有日子可供漫游

此時，不必急于端坐樹下

【作者簡介】

旻旻，原名林爽英，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發表在《中國作家》《詩刊》《揚子江詩刊》等刊物上。獲“廣州文藝獎”小說二等獎等。全國自強模范及廣州亞殘運會火炬手。現居廣州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