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列夫派是蘇聯文藝團體,成立于1922年至1929年間,全稱為“左翼藝術陣線”,其前身為未來派。列夫派的許多成員不僅是文學理論家,還是導演、演員、編劇和電影理論家。列夫派的活動與電影密切相關,他們提出了許多與電影相關的理論和實踐問題。本文將對20世紀20年代列夫派的作品,尤其是發表在《列夫》與《新列夫》雜志上的作品進行分析,來研究其文學作品電影化現象的背景、原因及特點等問題。
【關鍵詞】列夫派;左翼藝術陣線;文學電影化;融合主義
【中圖分類號】I0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32-003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12
20世紀20年代是文學和電影藝術之間最具成效的互動時期之一,正是這個時候,人們意識到電影是能夠影響文學發展的。列夫派——前未來主義者組成的協會,自白銀時代以來,一直致力于研究藝術綜合及其相關領域,積極探索新的藝術形式,推動文學和其他領域的互動。其中,電影與文學的融合和發展也是列夫派成員努力的方向之一。
一、“融合主義”的時代背景
在20世紀20年代初,電影被認為是一門獨立的藝術領域,并能夠影響其他領域的發展,20世紀頭幾十年的文化特點是融合主義(синкретизм),渴望在不同類型藝術的交匯處創作作品。現代主義者試圖將文學與音樂、繪畫、建筑結合起來。除此之外,現代主義者還嘗試將電影圖像和技術引入文學文本。最初,這種實驗很少,因為出現在19世紀最后幾年的電影只發展了自己的特性,并經常被認為是文學、戲劇、民間演出等結合的成果。到了20世紀20年代,電影就被認為是一個獨立的藝術領域,能夠影響其他藝術領域特別是文學領域的發展,成為一種獨立的擁有多種藝術可能性的藝術。文學電影化成為20世紀俄羅斯和外國文學中普遍存在的現象。
1925年《文學術語詞典》(Словарь литературных терминов)中有一篇文章——《電影文學》談到電影發展問題:“過去十年發展了一種特殊的表現力方式,現在電影對文學產生了相反的影響。”1927年,出版了一本集《電影詩學》,探討了電影的性質,并與文學藝術作品進行了比較。
二、列夫派——文學與電影積極互動的助推者
列夫派,又稱左翼藝術陣線,代表未來主義發展的一個新的階段。20世紀20年代初,列夫派熱心改革,勇于探索新的藝術和新的形式,積極參與新類型文學的探索,討論文學藝術拓展的可能性。他們尋求制定適合所有類型藝術創造力的原則,并建議使用一種藝術的表現力來增強另一種藝術的表現力。他們的活動與電影密切相關:他們發表有關電影的作品,談論電影藝術中的黨派問題,電影的宣傳和煽動功能,以及當代電影中刻板印象的主導地位;他們發展了與電影有關的理論和實踐問題,試圖將文學與電影聯系起來,并建議在文學文本中使用電影的方法,甚至建議詩人和作家采用電影藝術的一些元素。在上述提到的《文學術語詞典》中,列夫派被列為“電影文學”的創作者之一。
列夫派文學作品發表的主要陣線就是《列夫》和《新列夫》雜志,它們在后革命時代的新聞業中占有突出位置,成為宣傳其成員理論觀點的重要工具。其中《列夫》主要是關注文學斗爭,有關電影的文章占所有出版物的一小部分。而對于《新列夫》雜志來說,電影成為關鍵主題之一。列夫派成員在《列夫》和《新列夫》雜志上的活動促進了蘇聯文學和電影批評的形成和發展。
三、列夫派文學作品中的電影化的體現
(一)動態性
動態性(динамизм)是20世紀20年代末未來主義理論和文學電影理論的關鍵概念。動態性在列夫派的作品中得到了廣泛運用,有時甚至貫穿整個詩歌文本。《文學術語詞典》中指出:“動態性的表現影響了現代文學對電影攝影的吸引力,在電影攝影中,一切都建立在運動的變化之上。”“動態性”對電影文本和作家作品來說都是決定性的。
動態性是通過文本的特殊組合和句法組織來體現的。例如,在特列季亞科夫(С.М.Третьяков)的《莫斯科—北京》(?Москва–Пекин?)中描述了列車出發時的情景,并試圖從觀察者的角度來反映它周圍的世界:“鳴笛聲/哨聲/跳躍站臺/那里瘋狂的人們/你們之間——行李箱。手推車/ 最后,你們轉身揮動/用什么揮動并不重要,因為你們已經在向水塔揮手了。”在該文本中分別使用了“短語” ?скок на площадку? (跳躍站臺), ?оттуда остервенелые люди? (瘋狂的人們);主格句?звонок? (鳴笛聲)、?свисток? (哨聲)和省略法?между вами–чемодан?(你們之間——行李箱)。作者使用了特殊的組合和句法組織,將文本分成小段落,使文本更具動態性,給人一種畫面持續運動的感覺。這與列夫派一直推動的電影文學發展的主要特征相符合——動態觀察情況(динамическая ситуация наблюдения)。列夫派成員致力于創作富有動感的散文和詩歌,并將這種追求體現在作品的文本中。
除此之外,動態性還可以通過改變觀察對象或改變敘事速度來體現。例如,庫什涅爾(Б.Кушнер)的《持續震蕩》(Незатухающие колебания):
“在一條安靜的街道上的山區,一個旅行者遇到了一個女孩。
這個女孩很漂亮。
有一個棕色皮膚的,像阿拉伯人一樣高大修長的男人陪著她,看起來像一個巴塔哥尼亞人。
顯然是個仆人,
他走著,稍微落后。
一朵花從女孩的頭發上逃了出來。它掉下來,倒在便道上。旅行者彎下腰撿到了那一朵花。”
首先,可以看到總的畫面:在城市的街道上,一個旅行者遇到了一個有伴侶的女孩——對所見人群進行了單獨描述。隨后,讀者的注意力轉向女孩頭發上的花。最后,又回到了總體描寫的畫面。由此可以看出,改變觀察對象,也有助于傳遞“動態性”。
(二)可視化
該特點與列夫派“紀實文學”理論的提出相關。而列夫派“紀實文學”理論的形成就是受到了導演韋爾托夫(Д.Вертов)“電影真理”思想的影響。列夫派“紀實文學”理論是由其組織成員特列季亞科夫提出。他表示:“列夫派對一切具有美學麻醉功能的藝術都表示懷疑。列夫派主張采用準確記錄事實的方法,認為非臆造的事實文學高于臆造的優美文學,并注意到回憶錄及札記的需求量在活躍的讀者層中正在增加。”同年,列夫派頒布了自己的文學綱領,完善了該理論:“列夫的文學工作重心正轉向日記、報道、采訪、小品文之類報紙工作中使用‘低級的’文學形式;列夫把報紙工作視為文學工作中最現代化的形式……因此,列夫反對藝術的文學,贊成事實的材料……因為要能有條理地描述某一事件,恰恰需要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學素養,這自然就是通向文學技巧的途徑。” ①
在1925年最新一期《列夫》雜志上,特列季雅科夫發表了一篇文章,名為《莫斯科—北京》,印有副標題“道路電影”(путьфильм)——這就強調了文學和電影之間的聯系。事實上,《新列夫》的所有散文作品(除了特列季亞科夫本人的兩部小說外)都是這樣的“道路電影”。作者從移動的車輛(火車、蒸汽船、有軌電車)的窗戶觀察不斷變化的風景。每一個都是關于前往陌生地區的故事,詳細描述了在路上看到的一切,并輔以作者的思維。作家通常指出他們旅行的確切路線,選擇最常見的路線,并求助于已經去過那里或正在計劃旅行的讀者。為了確認敘事的真實性,給出了顯示文章中描述內容的照片或那些年電影的合適鏡頭。所有事件都在行動中表現,對于列夫派的人來說,與其說是講述正在發生的事情,不如說是在這個過程中展示它。
阿謝耶夫(Н.Н.Асеев)在一篇題為《遠東的十月》(Октябрь на Дальнем)的文章中描繪了一次礦山之旅:
“這是一個古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礦井。籠子慢慢下沉,停止,我們穿過橋梁,進入礦井。”
“……燈光暗淡地照耀著橫梁、鐵軌和設備。我們彎腰走路,有時甚至匍匐前進到井底。檢查輕微損壞的設備,然后爬上去。”
“又一次,我們在籠子上方經歷冰冷的沖刷,巖石的石板,頁巖的暗淡反射,巖石的碎片。乳酸鹽,然后是粘土、沙礫、土壤。然后我們又回到了自由的空氣中。”
在這樣的作品中,故事總是第一人稱敘述者講述目前正在發生的事情,這是電影文學的特點。這樣的敘事方法使文本更具可靠性、記錄性。此類旅行筆記還包括庫涅爾(Б.А.Кунер)的《過境國》(Тразитная страна)、阿謝耶夫(Н.Н.Асеев)的《在國外》(За границей)、特列季雅科夫(С.М.Третьяков)的《透過未擦拭的眼鏡》(Сквозь непротертые очики)等。列夫派成員認為,人們不應該密切關注任何現象,提出或譴責它們。作家應該履行動物學家、地理學家、民族學家的職能,但絕不能是小說作家,這樣才能不在歪曲事實的前提下,描繪出世界上最可靠的畫面。
(三)蒙太奇手法的運用
蒙太奇手法指的是一種電影的鏡頭組合理論,由普多夫金根據美國電影之父格里菲斯的剪輯手法延伸出來,然后艾森斯坦也對此提出了相關的看法。文學作為一種敘事或抒情的藝術,自然與蒙太奇手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蘇聯導演羅姆曾說:“蒙太奇式思維乃是文學作品本來具有的。” ②
在列夫派的文學作品中,也存在對蒙太奇手法的運用。運用蒙太奇手法可以連接不同的場景并組織每個場景內部的空間,既可以壓縮文本,使敘事更具動態性,也可以由于復雜結構的出現而使文本內容拓展。這里強調的不是文本的句法組織,而是文本的敘事結構,就是將看似不相關或者不相連的敘事畫面組合在一起,既有視覺的,又有聽覺的,既有橫向的,又有縱向的。例如,涅茲納莫夫的《赤塔快車》:“馬上就到梅索夫卡/在叮當作響和隆隆聲中/貝加爾湖在一個角落里,不知何故側身/它進入了我們的視野。”蒙太奇手法的運用有時需要特殊的句法組織、文本特殊組合與特殊的敘事結構一起發揮作用,從而使文本更加有活力,更具動態性。
蒙太奇手法的運用也使文本組織變得更加復雜:比如說在一些詩歌中,出現了電影“腳本”元素。在弗拉基米爾·馬雅可夫斯基的長詩《關于這個》(Про это)中,文本左邊標注了“關于一般短歌和這幾篇短歌(О балладе и о балладах)”,“電線上射出一個號碼(По кабелю пущен номер)”的注釋等等。它們不包含在文本中,而是對文本進行解釋。不同注釋標記的片段之間并不相互連接。這些左側的注釋表示該段文本的標題。在馬雅可夫斯基的其他詩歌,例如,《弗拉基米爾·馬雅可夫斯基工作的臨時紀念碑》中也有類似的元素,但是它們與文本的關聯性相對較弱。
(四)詞匯信號
在列夫派的作品中,也存在著文學電影化的詞匯信號。這些文章可以劃分出兩種對待電影藝術的觀點。在涅茲納莫夫(П.Незнамов)和馬雅可夫斯基的詩歌中反映了電影作為有害現象,阻礙藝術和一般生活發展的觀點。在馬雅可夫斯基的《并非所有閃光的都是黃金》(Не все то золото,что хозарсчет)中就明確提到:“詩人/被輕歌劇明星擠壓/被電影粉刷的紙張擠壓。”此外,電影形象可能會變成現實,使生活失去了活力,變得灰色、虛幻,有時甚至會失去知覺。這在馬雅可夫斯基和阿謝耶夫的作品中提到,對于他們來說,電影圖像侵入生活帶來了悲劇性。例如,在阿謝耶夫的詩歌《抒情插曲。詩歌日記》(Лирическое отступление.Дневник в стихах)中,可以看到:“你會說/你會變得像透明的/在死寂的綠色屏幕上/只有我能辨認出你。”
需要注意的是,文學電影化的詞匯信號只出現在具有其他標志的作品中:特殊的構圖、句法組織以及動態觀察情況的描繪。
四、列夫派文學作品電影化的成因
文學電影化是20世紀20年代列夫派文學作品的一個特征,與紀實文學密不可分。列夫派認為,任何藝術作品都與社會和政治領域有關,因為作者總是表達其社會階層的思想和愿望,它形成作者必要的觀點,但不能歪曲真實事實。列夫派文學作品中的電影化現象體現在動態性、可視化、蒙太奇手法的運用和詞匯信號這四個方面,且尤其體現在列夫派的散文、詩歌和長詩中(其中也有一些作品后來被改編成了劇本)。
列夫派文學作品中的電影化源自多個方面:一方面,他們受到了電影的影響,尤其是在與劇本的互動中表現得更為明顯;另一方面,文學過程本身也成為文學電影化的來源。任何一種藝術都不能完全脫離其他藝術而獨立發展,文學自身的發展也需要不斷吸收新的靈感和營養。文學和電影的互動順應了時代發展的要求,也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除此之外,文學與電影出現這種互動有其先決條件——在于未來主義理論與文學電影攝影理念的相似性。電影文學和電影的共同特征之一是動態性。“從文學到電影攝影,一切都建立在運動的變化上。”
五、結語
雖然列夫派存在的時間不長,但是其思想主張對20世紀20年代甚至對之后的藝術發展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列夫派將電影領域看作藝術發展的優先領域,促進了電影文學和電影批評的發展,促進了20世紀20年代各類藝術之間的積極互動。
注釋:
①翟厚隆:《十月革命前后蘇聯文學流派(上編)》,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257-262頁。
②李以莊:《電影理論初步》,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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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杜巧漫,哈爾濱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