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專欄作家
愛好美食和收藏
最近網上引爆的“自媒體刻意抹黑杭幫菜”話題,重點在于“西湖醋魚真難吃”這么一句吐槽,不管是視頻里的人物撒嬌,還是借此傳遞吃貨的不滿,由此認為“杭州是美食荒漠”,是難以服人的。
西湖醋魚究竟好吃還是難吃?需要從各項指標上來考評。首先是食材,其次是技藝,其三是味覺與視覺呈現,最后才落實到食客的感受。就我本人對這道名菜的體驗來說,如果算作10次,滿分為100,那么可以打個70分。
我每年要去杭州,吃杭幫菜,西湖醋魚必點。各位吃貨知道,西湖醋魚用活草魚現宰現烹,連頭帶尾開作雌雄兩片,用水汆法,不過油,成熟后澆上糖醋芡汁,再撒上姜末,趁熱吃,嫩鮮滑爽,甜酸適口,不膩不腥,恍然有蟹味。
在我小時候跟媽媽在樓外樓吃西湖醋魚,大概是第一次吧,印象最深的一個細節,廚師去湖邊沉在水里的竹編籠子里捉了一條草魚進來,離水平移中的草魚恐懼地甩打著尾巴,他則很有敬業精神地當著我們的面將這條魚摔死,以示新鮮,然后拿進廚房操作。我的感受有點復雜,說不清是討厭還是憐憫。
但是醋魚上來后,甜酸的味道馬上將不愉快情緒沖得煙消云散,可見我從小就不是一個自覺的動物保護主義者。
從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我和太太多次吃過樓外樓的醋魚,除了價格逐年上調,出品一直比較穩定。進入新世紀后,有一次又與太太去樓外樓吃醋魚,服務小姐居然問:“要死魚還是活魚?活魚價錢要高一些?!蔽乙宦犆闪?,西湖醋魚“自古以來”是用活魚烹燒的,怎么可以墮落到用死魚?
所以,中國菜就是一個變化的過程。
兩三年后,我們在杭州另一家老字號知味觀吃醋魚,服務員給出了三個選項:草魚、鱸魚、筍殼魚。她坦誠相告:養殖的草魚味道一般般,賣價也便宜;鱸魚雖然也是養殖的,但吃口比草魚更鮮。筍殼魚賣得最貴,但肉質最嫩滑。最后她還跟了一句:會吃的人都點筍殼魚。
我淺淺一笑,將手指停在了筍殼魚上。
筍殼魚做的醋魚在嫩鮮滑爽方面,明顯勝過草魚,我愿意接受這個變化。
后來碰到一位杭幫菜廚師,聊起西湖醋魚的今昔,很快達成共識,味覺標準必須堅持,但食材方面允許探索。我還建議他試試用石斑魚做醋魚。他呵呵一笑,成本太高啦。杭幫菜是杭州十大名菜,現在卻成了旅游菜式,游客對風味有要求,對售價更有要求,超出預算太多就賣不動啦。
后來我與一位蘇幫菜烹飪大師交流,他支持用石斑魚做醋魚的建議。我又說:蘇州人看重塘鱧魚,能不能用這個做成醋魚,每條塘鱧魚開兩片?仍然取水汆澆汁古法,一盆用到五六條魚,成菜就很有模樣了。他眼睛一亮:有何不可?
大師說:西湖醋魚當然是一道菜,也可以視為一種烹飪方式,任何一種肉嫩刺少皮薄的魚都能燒。佛跳墻是一道菜,也是一種烹飪方式,食材可視情況有增有減,現在有了魚頭佛跳墻和清湯佛跳墻;冬瓜盅是一道菜,也是一種烹飪方式,現在有了水八仙冬瓜盅和菌菇冬瓜盅。想明白這個道理,路子就寬了。
后來讀到俞平伯的一篇文章,他憶及當年在杭州吃的西湖醋魚,叫“醋魚帶柄”,活草魚在宰殺時,廚師單取尾部一段活肉細切成絲,就成了一小碟魚生,魚頭及中段做醋魚,一魚兩吃,饒有古意。后來水質污染嚴重,“醋魚帶柄”就失傳了。
所以,中國菜就是一個變化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