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政黨到國家：中國共產黨組織優勢轉化為國家能力的實現機制研究

摘 要：基于中國本土的治理情境和中國共產黨自身的治理經驗，國家能力是一種將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獨特優勢轉化為善政良治的治理效能的實現能力。作為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的領導核心，中國共產黨在治黨興國的政治實踐中憑借強大的組織優勢賦能國家能力建構，是國家能力支撐架構中的重要主體和關鍵向度。從組織層面看，政黨組織與國家組織之間關聯互嵌，為國家能力建構提供了必要的組織載體和力量支撐；從制度層面看，中國共產黨在治國理政實踐中憑借“以黨領政”建構起作用于國家能力的若干驅動機制，深刻彰顯了黨組織在組織嵌入、干部選任、目標引領、資源整合等國家能力施展方面具有的獨特行動—引領優勢；從績效層面看，黨的組織優勢充分激發了執政績效，從而能夠衡量和檢驗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實際效能。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組織優勢；國家能力；組織績效

中圖分類號：D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24）08-0019-08

中國共產黨歷來重視黨的組織建設，形成了包括黨的中央組織、地方組織、基層組織、黨組、黨員及其他派出組織在內的嚴密組織體系。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嚴密的組織體系是黨的優勢所在、力量所在。” ［1］按照民主集中制原則建立起來的規模龐大、結構嚴密、功能健全的組織體系是黨成功領導和執政的重要基礎［2］。中國共產黨在百余年歷史發展中，之所以能夠領導中國人民在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歷史進程中發揮重要作用，正是牢牢把握住了“組織優勢”這一馬克思主義政黨的立黨之基和生存命脈。作為領導中國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的馬克思主義執政黨，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優勢突出表現在其展現出的獨特的國家治理能力很好地契合了中國這一“超大規模國家”的內在治理需求。本文嘗試基于國家能力的分析視角，遵循“組織在場—制度鏈接—績效呈現”的分析框架，從學理上把握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優勢與國家能力之間的內在邏輯和關聯機制。

一、問題的提出

馬克思主義指出，國家是從社會中產生又日益與社會相脫離的自主性力量。在現代政治中，國家構成最為基礎的制度性存在。西方學者常用“國家性”（stateness）這一概念衡量國家作為實在的政治制度的存在狀況，國家能力則被視為國家性中的核心變量。“國家能力”（state capacity）的概念意涵豐富，泛指國家將自身的意志和目標轉化為現實的能力［3］。近代西方國家的崛起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強大的國家能力。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隨著殖民體系的瓦解，大批新興獨立國家開始啟動現代化進程。但是自1970年代以來，伴隨著席卷全球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展開，許多發展中國家出現國家失序、民主崩潰、政府效率低下的混亂局面，究其根源在于長期殖民主義歷史所塑造的碎片化社會結構導致國家能力過于脆弱，不足以支撐起穩定而高效的政治秩序。國家能力作為政治發展的重要維度，日益引起學界關注。

國家問題是政治學研究的核心主題之一。20世紀50年代后，隨著行為主義政治學的興起，政治行為研究取代了傳統的國家問題研究。但是自70年代后期起，國家理論重新引起政治學界的重視。1985年，彼得·埃文斯等學者主編的《找回國家》一書的出版，通常被視為政治學研究領域國家主義理論復興或回歸國家學派興起的標志性事件，國際學術界自此形成一股“國家中心”（state-centered）的研究熱潮，將國家重新引入比較政治學的研究視野。從這一時期開始，不僅國家成為政治學研究的核心對象，國家能力也成為政治學研究的重要議題，被視為考察國家強弱的關鍵指標和闡釋治理效能的重要解釋變量。結構功能主義代表學者阿爾蒙德和小鮑威爾最早提出國家能力概念，認為國家能力至少包括提取資源、分配活動、行為管制、象征活動等類型［4］。基于對國家中心主義觀念的批判，喬爾·米格代爾（Joel S.Migdal）將社會納入國家能力的分析框架，提出了“社會中的國家”概念，認為國家能力有強弱之分，“包括滲入社會的能力、調節社會關系、提取資源，以及以特定方式配置或運用資源四大能力。強國家是能夠完成這些任務的國家，而弱國家則處在能力光譜的低端”［5］ 。這一時期，福山也開始承認自由主義理論和行為主義政治學對于國家概念的消解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對現實政治的解釋力，主張重新回到政治秩序這一根本性問題，認為國家構建應成為發展中國家最重要的政治議程，強大的國家能力才是經濟發展和社會民主的前提［6］。

我國學者王紹光、胡鞍鋼等人在20世紀90年代初就展開了國家能力的相關研究。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命題以后，我國學界立足中國獨特的政治形態和治理場景，將國家能力研究與治理理論有機糅合，產出了一批既有強烈理論關懷又觀照現實公共政策和政治實踐的研究成果。張樹平基于現有國家理論及對中國國家能力的理論分析，提出了從政黨能力建構入手建構國家能力理論［7］。張長東通過對比較政治學重要文獻中關于國家能力的概念和內涵的梳理，探討了其對研究國家治理及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借鑒意義［8］。周黎安以“行政發包制”為代表，探討了國家內部治理機制與國家能力提升之間的互動邏輯［9］。王紹光則在訪談中，將基礎性的國家能力內涵界定為九個方面，即強制能力、認證能力、汲取能力、濡化能力、規管能力、統領能力、再分配能力、吸納與整合能力、調適能力［10］。不難看出，國家能力研究已然成為中國政治學研究的熱點并與當代中國的政治議程緊密相連，構成理解“中國之治”的重要切入點。

從比較政治學的視野看，政黨是現代化的產物，也是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基本組織和重要力量。現代政黨不論如何發展，均在國家這一政治范疇內活動，并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在國家治理過程中發揮著重要而關鍵的主體性作用，具有充分調動影響國家能力的積極因素進行國家建設的政治意愿與政治能力［11］。作為人類自覺運用組織技術的偉大發明，現代政黨為使自身具備較強的政治行動能力以實現其政治目標和政治綱領，大多具有特定的組織原則、組織形式和組織紀律。政黨力量的充分發揮，深度依賴于其組織架構的高效合理和組織運行的規范有力。但是，現有研究明顯忽略了政黨的組織優勢在國家政治生活和治理體系中的能動作用，特別是像中國共產黨這樣的長期執政的馬克思主義政黨，作為世界第一大黨其所具有的組織化力量對于國家能力構建發揮著主導性統合作用。事實上，相比于西方政黨組織體系的松散性和工具性特點，作為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的領導核心，中國共產黨在治黨興國的政治實踐中正是憑借強大的組織優勢賦能國家能力建構，成為國家能力支撐架構中的重要主體和關鍵向度，政黨組織建設與國家能力建構因此構成現代中國政治發展的“一體兩面”，共同塑造出具有超強國家能力的政黨國家形態。

鑒于此，我們認為，基于中國本土的治理情境和中國共產黨自身的治理經驗，國家能力是一種將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獨特優勢轉化為善政良治的治理效能的實現能力，具體體現在組織嵌入、干部選任、目標引領和資源整合四個維度。組織嵌入是指中國共產黨通過自身組織系統深度嵌入國家政權，有效實現對政權機關的統一領導，最大限度實現領導權與執政權的有機統一；干部選任是指中國共產黨依據黨管干部原則，把一大批德才兼備的干部統籌調動和有效配置到國家治理體系之中；目標引領是指黨通過自主制定和實施國家發展規劃，循序漸進推進各項國家發展目標；資源整合是指在黨組織的領導下國家發揮“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按照其意愿配置和使用各類資源。循著這一思路，本文基于國家能力的分析視角，嘗試遵循“組織在場—制度鏈接—績效呈現”的分析框架（見圖1），闡發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優勢轉化為國家能力的內在邏輯和實現機制，進而在學理上把握組織優勢與國家能力之間的內在關聯。

二、組織在場：政黨組織與國家組織的關聯互嵌

國家自以人類共同體的組織形態出現起，就成為政治生活最核心的行為主體和最基礎的制度存在。現代國家不僅是政黨產生的前提，也是政黨直面的基本制度約束條件和首要的結構性力量［12］。經典的西方政治學理論通常從政黨與國家二元對立的結構化視角出發，把政黨視為選舉組織，或是履行利益代表功能的社會組織，其政治功能僅在于提名候選人和動員投票，并不直面治理場域，因此與代表公共利益、行使公共權力的國家存在根本性差異。政治與行政截然二分，客觀上易造成政黨與國家間的內在張力，選舉上臺的政黨因缺乏集中統一領導的權威而給執政帶來許多不確定性和不可控因素。加之政府是在選舉獲勝政黨的組織和支配下行動的，特定群體的利益和價值追求往往凌駕于國家整體利益之上［13］。相比西方政黨難以獲得與“國家”平行的結構性地位，中國共產黨在國家政治生活中不只充當人民的“代表機構”和“表達工具”，更是擁有著實際能力的政治領導力量，是治國理政的政治主體，具有較強的國家屬性和功能。中國共產黨全方位領導國家事務，不會出現競爭型政黨制度下政黨偏好與政府目標相分離的狀況，其對國家發展產生的影響和發揮的作用顯然更大。對此，習近平深刻指出：“中國共產黨是執政黨，黨的領導地位和執政地位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14］231

回溯近現代以來中國國家能力由弱變強的發展過程，亦可顯見中國共產黨承擔的使命職責。在革命年代，面對處在社會低組織化的前現代國家，中國共產黨作為高度組織化的先鋒隊，是極為有效的“組織的武器”，憑借強大的政治動員能力和組織控制力量，帶領人民構建現代國家。中國革命這一歷史邏輯賦予中國共產黨內在的“國家身份”［15］，使其天然地與國家權力發生關聯，成為締造國家政權和主導國家建設的核心力量。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遵循政治統合行政的方式和原則，逐步建立了領導國家政權機關的一整套制度，并依靠自身政治權威和組織力量，迅速確立了對國家事務的全面領導，實現了政黨與國家發展目標的一體化融合。迥異于西方國家政治與行政二分的權力分離體制，這種融政黨于國家的政治形態即為“政黨—國家” 體制（Party-State System），其內在蘊含著政黨組織與國家政權間的政治邏輯，彰顯出執政黨所具備的政治功能與執政能力。

具體來說，在我國的政治結構中，人大、政府、政協等國家機關的一切政治行動都是在中國共產黨的全面領導下進行的。人民代表大會是國家權力機關，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國家政權的重要制度平臺。中國共產黨通過人大立法程序將黨的路線、方針和政策轉化為國家法律；人民政府作為承擔國家治理任務的法理主體，是管理國家事務的行政機關；人民政協作為中國人民愛國統一戰線組織，是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人民團體、社會各界代表就國家大政方針和重要議題開展政治協商的制度安排與組織機構，也是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概言之，人大、政府、政協統一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之下，分工協作，各司其職。正如習近平所說：“國家治理體系是由眾多子系統構成的復雜系統。這個系統的核心是中國共產黨，黨是領導一切的，人大、政府、政協、法院、檢察院、軍隊，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各企事業單位，工會、共青團、婦聯等群團組織，既各負其責，又相互配合，一個都不能少。”［14］9-10需要說明的是，廣義的政府（government）在宏觀層面上作為國家政權機關的總稱，包含了立法、行政和司法機關，但本文所指涉的政府（administration）則是狹義層面的國家行政機關。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政府是國家職能的執行者，是依法享有并行使國家行政權，負責對國家各項行政事務進行組織、管理、監督和指揮的國家機關。在我國，由于黨的領導權是一種具有整體屬性的政治領導權，因此需要通過國家行政機關“出場”才能將其轉化為具體的國家行政職權［16］。從這個意義上說，探討中國的國家能力建設自然不能脫離中國共產黨與國家行政機關之間關聯互嵌的致思路徑。

在這里，如何理解黨政關系至關重要。組織是權力運行的載體，我國的國家組織結構是典型的黨政雙軌的組織體系。中國共產黨通過組織體系嵌入國家政權各系統，形成了以黨為核心的國家權力組織體系，并在組織層面深刻塑造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政府系統，形成了集中統一的黨政結構。換句話說，作為國家建構和發展改革的領導性力量，中國共產黨通過“組織嵌入”這種機體性介入，將自身的組織體系有效嵌入國家行政機關，由此形成了“執政黨負責領導與決策——政府負責執行與落實”的黨政職責合理分工且決策與執行高效互動的運作模式［17］，從而實現國家意志的有效聚合和貫徹執行，黨的組織優勢也在這一過程中得以轉化為國家能力的重要保障。

當然，黨對國家行政機關的領導既非一蹴而就，也不會一勞永逸，而是根據新的使命任務、戰略安排和工作需要，不斷調整優化國家機構設置及職能配置，使之更好適應國家能力的發展需要，有效保障國家能力的提升。改革開放以來，截至2023年，在黨的領導下，我國共進行了九輪黨政機構改革。綜觀歷次機構改革，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的三次改革，對行政部門組織架構和職能職責進行調整是最為明顯直觀的內容。一方面，黨政機構改革是在黨的領導下，為適應國家治理的新形勢新任務對政府機構設置和職能優化進行的調整；另一方面，在新組建的職能部門中及時嵌入黨的組織。可以說，國家治理任務延伸到哪里，機構職能調整和國家能力建設就延伸到哪里，黨的組織建設也就跟進到哪里。從2013年《國務院機構改革和職能轉變方案》，到2018年《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再到2023年新一輪《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壓茬推進、層層深化，所遵循的正是堅持黨的集中統一領導，立足黨政分工的政治立場，根據國家發展需要不斷調整優化政府機構設置這一政治邏輯。通過改革，我國構建了系統完備、科學規范、運行高效的黨和國家機構職能體系，形成了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黨的領導體系，以及職責明確、依法行政的政府治理體系，進而實現了由“行政管理體系”到“黨政治理體系”的轉變［18］。誠如王紹光所言，這套體制“確實解決了中國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治國能力”［19］。

三、制度鏈接：政黨組織作用于國家能力的驅動機制

嚴密的組織體系是中國共產黨始終具備強大執政能力與領導水平的組織保障。依托這一體系，中國共產黨在治國理政實踐中憑借“以黨領政”形成了黨政雙重的科層體系，并建構起了作用于國家能力的若干驅動機制，體現出黨的組織優勢與國家能力之間協同互促的政治邏輯和中國特色黨政體制的獨特優勢。這些結構體系和運行機制深度嵌入國家的治理系統，深刻彰顯了黨組織在組織嵌入、干部選任、目標引領、資源整合等國家能力施展方面具有的獨特優勢。

（一）組織嵌入：行政機關黨組制

在我國政治生活中，憲法和黨章均確認了中國共產黨在國家政權中的領導核心地位。黨的全面領導不是外在于各類群體和組織，而是通過黨的組織深度嵌入國家政權，成為中國共產黨治理國家不可或缺的執政方式，發揮著政治領導、組織動員和政策落實的重要作用［20］。黨委與黨組制度便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國家政權體系的基本領導制度，發揮著“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政治功能。以行政機關黨組制為例，與西方政黨鮮見在國家行政機關直接成立組織不同，中國共產黨通過在國家行政機關設立黨組的方式，以實現對行政機關的有效領導，從而將黨的組織優勢轉化為領導國家的實際能力。行政機關黨組制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和管理國家行政機關的關鍵性制度創設，在黨的組織體系中具有特殊地位。規范與強化黨組制度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共產黨加強黨的全面領導的重要制度建設成果。

政黨組織和政府組織類型與性質并不一致。前者是政治組織，后者則屬于國家機構。在中國，由于黨組制度的創設，政府組織具有國家行政機關和黨的組織的雙重屬性，黨組成員也兼具黨的干部和行政干部雙重身份。這種黨政領導干部的“角色同構性”可以保證各級國家政權牢牢掌握在忠誠于黨的事業的政治精英手中。加之政府分工負責制的存在，黨組織的集中統一優勢與行政機關的專業分工優勢有機結合，黨政分工各有側重，體制運行相互銜接，從而使黨內決策有效介入行政決策工作，并以價值引領、組織決策、干部提名、紀律監督等方式，將黨的意志和主張落實到國家行政機關的治理實踐之中，形成“以黨領政”模式，確保黨對行政機關的全面有效領導。

（二）干部選任：黨管干部、選賢任能制度

用人權是最大的執政權，涉及國家能力建構的主體問題，即由誰來治理的基本問題。在我國，“干部”是一種政治身份，泛指整個黨政體制之內的管理人員，是支撐國家政權體系運轉的主體。干部選任既是精英塑造的過程，也是組織實現的過程［21］。中國共產黨對國家政權的領導，主要的行動者便是黨的干部。堅持黨管干部原則是中國共產黨組織路線的重要內容。依據這一原則，中國共產黨排他性地掌握了干部的考察、推薦、調動、任命和晉升，并通過一系列制度規范不斷完善干部隊伍的考核評價、監督管理和責任追究。在民主集中制這一根本性組織原則之下，黨的干部具有強大的紀律性和組織性，自上而下履行不同的領導和組織職能［22］。通過百余年實踐，中國共產黨把以黨管干部為原則的干部委任方式與選賢任能理念有機結合，構建起具有中國特色的選賢任能制度，為更好適應國家能力建設提供了堅強組織保證。

西方“三權分立”體制下的政治官員任命制，一般采取政黨提名的政務官和保持政治中立的事務官“政事分途”機制。由于西方政黨的天然派性，任何政黨都無法統籌全國資源和構建執政團隊。而在當代中國，黨政機構雖然對口分設導致各有一套組織體系，但在黨管干部原則下，各個層級、系統的干部被全部納入黨組織的統一管理和調配范圍，政治與行政的雙軌一體，黨政干部在黨政系統之間順暢流動，黨組織通過法定程序可以為國家機關和其他重要的國有經濟組織和社會組織，源源不斷地輸送符合條件的高素質干部。也就是說，雖然黨政機構和職位有著相對明晰的結構邊界和角色設置，但許多重要崗位和機構有著很高的黨政交融度，形成了政治化與專業化相結合的干部體系，構建起政治領導性和行政科層制的國家治理結構［23］。因此，黨管干部、選賢任能制度不僅是中國共產黨領導權的體現，更是執政權的彰顯，確保選拔出的各級執政骨干能夠作出符合黨和國家長遠利益的政治決策和工作實績，切實滿足國家能力建設對高素質、專業化干部的素質要求。

（三）目標引領：規劃引導機制

規劃引導能力是國家能力的重要方面，是一個國家戰略謀劃能力和資源調配能力的綜合體現。馬克思恩格斯就曾將計劃性與社會再生d10aa945eb7a41dfdb1a6a7e4c6b7692產聯系起來，主張社會主義事業要堅持生產活動的有計劃運行。列寧也指出，發展社會主義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是從今天的目標走向明天的目標從而日益接近根本目標的斗爭”［24］。規劃引導機制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國家發展的有效治理工具。黨的二十大報告通過將遠景目標和發展規劃統籌編制，擘畫了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宏偉藍圖，同時明確提出開局起步關鍵時期的主要目標任務。這種從戰略和全局高度對國家建設進行謀劃發展，是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顯著特征和重要優勢，而提出極富感召力的愿景作為長期戰略目標則是中國共產黨善于戰略謀劃的突出表現［25］。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在執政實踐中形成了一套科學完備、行之有效的規劃引導機制，以實現對國家發展方向的戰略引領。如果說黨管干部制度是黨組織領導下的干部資源配置，規劃引導機制則是黨組織領導下的目標導向配置，階段性的目標規劃和行動綱領被有機嵌入和整合進黨的組織體系中，致力于為實現不同階段的國家發展目標接續奮斗，國家能力自然也在規劃實施的過程中得以穩步提升。

在當代中國，作為體現國家能力的重要方面，“規劃已經成為治理各種問題的核心機制”［26］。以在國家規劃體系中處于最高位階的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五年規劃（以下簡稱“五年規劃”）為例，周期性編制和實施五年規劃，已成為中國政治生活的慣例和常態，體現的正是中國共產黨的執政理念和政策思路，是每個五年黨領導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的行動綱領。在五年規劃的編制和實施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始終起到關鍵性主導作用。以黨組織名義召開的黨代會和中央全會不僅在宏觀規劃指導層面發揮重要領導作用，而且實質性參與決策。中國共產黨先從“宏觀性、戰略性和指導性”層面提出五年規劃建議經由中央全會通過后，國務院及其職能部門則根據建議負責具體編制綱要，聚焦黨提出的宏偉目標并進一步明晰化、具體化，最后通過法定程序提請全國人大審議批準后由政府實施。這一程序構成了一個高效的制度閉環，可以保證黨對重大決策的領導，并通過法定程序將黨的意志轉化為國家意志，賦予五年規劃最深厚的政治合法性，政黨理念和國家意志也得以充分彰顯。

（四）資源整合：“集中力量辦大事”機制

“集中力量辦大事”是我國國家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特征，也是中國共產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獨到能力。該機制由于在治國理政實踐中取得的優異治理績效，特別是在脫貧攻堅和新冠疫情防控工作中展現出的顯著優勢而受到國內外高度矚目，進而為理解中國的國家能力提供了一個重要視角。“集中力量辦大事”機制必須建立在強大的國家能力和可供調配的組織體系基礎之上。在中國，作為一種強國家能力，“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最大制度優勢在于依靠國家意志集中有限的治理資源高效達成目標。中國共產黨組織體系中各個層級組織盡管在職能配置和履職方式上存在差異，但都圍繞黨所設定的目標任務開展工作。正如斯考切波所指出的：“所有的政府組織都在黨的控制之中，都要為實現黨的高層領導所設定的全國性目標而協調一致。”［27］

“辦大事”的前提在于力量集中，需要擁有強大的權力或權威作為“集中力量”的基礎［28］。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核心地位無疑是確保這一機制效能得以充分釋放的最根本政治保證，也是深刻認識并理解“集中力量”何以“辦成大事”這一國家治理邏輯的要義密碼。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引領下，中國共產黨憑借自身的組織優勢有效整合各方面社會力量，建構起若干行之有效的社會整合機制，迅速集結辦成大事所具備的各種條件［29］。“集中力量辦大事”優勢的充分發揮，不僅顯著提升了國家意志執行的順暢度，更有力保障了黨和國家意志能夠通過組織化管道得到各級政府部門的貫徹執行，從而為國家事務治理提供一種超常規的機制和解決方案。

四、績效呈現：組織優勢轉化為國家能力的效能彰顯

所謂績效（Performance），從字面意義上可理解為“成績和效果”，意指“執行”“表現”或“行為”，最初源于企業管理。國家能力概念的核心在于強調國家有效治理的程度，也就是綜合運用制度、法律和政策將國家意志、目標轉化為現實治理行動并取得治理績效的實際能力。任何國家都期待取得良善治理的綜合績效。治理的綜合績效包含經濟增長、社會穩定、民生保障等多重內容，是國家能力的直觀體現和顯性表現，呈現出國家能力的實際狀態。國家能力強，則治理績效好；國家能力弱，則治理績效差。

現代意義上的中國政府績效管理發軔于20世紀80年代，當時各地基于目標管理的目標責任制是政府績效管理的開端。在此之后，圍繞效能建設，特別是西方政府績效管理理念與技術的引入，各地探索并形成了一批具有代表性的政府績效管理模式，構建了相對統一穩定的政府績效管理框架［30］。在當代中國，績效管理已然成為一種被廣泛應用的政府決策工具。以績效管理推動治理效能提升，不僅是深化行政管理體制改革、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現代化的重要內容和題中之義，也成為衡量和評價國家能力的有效管理工具，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績效管理的重要環節是績效考核，即考核主體對考核對象工作任務完成情況、職責履行程度等進行考察和評價的活動。從治國理政的實踐來看，我國的政府績效管理在黨組織的領導之下，貫穿于行政機關施政活動的全過程，核心目的在于通過激勵干部擔當作為增進治理績效，干部考核因此成為績效考核的主要抓手。我國的政府績效管理在實踐層面以干部考核制度為發端，大體經歷了從個體績效到部門績效再到組織績效的發展歷程［30］。考核指標是干部績效考核的核心內容，指標既是指向，又是標尺，必須人崗事相關聯，精準反映與國家能力密切相關的重點工作。績效考核的責任主體來自于上級黨組織，其掌握著績效指標設置的決定權與考核結果的應用權，并以實績導向清晰明確各層級和各部門的權責分配，通過設定體現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關鍵環節和重點工作的考核內容，全方位、多角度對行政行為的各個環節和層級履行職責情況進行考察和評價。從制度功能來看，績效考核呈現出鮮明的事本主義邏輯，具有客觀性、可量化和可比較等特點，是對干部能力轉化為實際治理績效的綜合檢驗尺度，兼具價值導向和工具理性。

針對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工作績效的考核評價是典型的結果導向，是針對國家能力實際呈現效果的外在硬約束，體現出強導向性和高控制性，能夠充分激發考核對象的政治潛能，有效篩選和識別有為干部，提升組織運作效率。中國共產黨作為最高政治領導力量，通過過程監督和績效獎懲等手段對考核對象加以激勵控制，并適時調配組織資源，激發組織活力，進而使黨政領導干部在其任期內的治理績效和實績表現與其可能的提拔晉升和資源配置建立起密切相關性，以此發揮風向標和指揮棒的導向作用。

2019年中辦印發的《黨政領導干部考核工作條例》首次以條例形式對干部考核工作作出總體規范，規定了干部考核主要包括平時考核、年度考核、專項考核、任期考核四種方式。不論針對領導班子還是領導干部，注重實績都是考核工作堅持的重要原則，工作實績則構成干部考核的主要內容。各級黨組織通過對部門和地區施政目標以及年度確定的重點任務加以分解、明責、督促與考核，能夠及時有效、準確完整地獲取考核對象在施政過程中的工作業績、能力、態度等信息，特別是多項與國家能力密切相關的經濟社會發展指標納入考核體系以后，績效考核的結果與國家能力的呈現之間構建了正向關聯關系。實踐證明，黨組織領導之下的績效考核是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實際效能的綜合體現和主要表征，不僅使各級黨政干部被有效組織和激勵動員起來，而且其具備了精英塑造、組織凝聚和責任傳遞的復合功能，有力驅動干部個體行為向組織目標聚攏。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以績效考核詮釋“中國之治”是中國共產黨組織優勢轉化為國家能力的充分彰顯，并與組織在場、制度鏈接一脈相承，構成了基于組織優勢視角考察國家能力的完整邏輯閉環。

結語

考察現代國家的發展歷程不難發現，以政黨為主體進行治理是現代國家治理的重要特征。在我國，自中國共產黨成為執政黨并實現長期執政以來，其治理探索便具有鮮明的國家治理取向，不僅是“國家建構的軸心”［31］，更是國家能力建設最重要的實踐主體。憑借著天然的國家身份和強大的組織優勢，中國共產黨能夠充分保證國家治理實踐中的協調聯動、資源集聚和力量整合，決定著國家治理的方向進程和績效水平。從組織層面看，政黨組織與國家組織之間關聯互嵌，為國家能力建構提供了必要的組織載體和力量支撐；從制度層面看，中國共產黨在實踐中形成了作用于國家能力建設的四項驅動機制，體現出黨的組織在組織嵌入、干部選任、目標引領、資源整合等國家能力施展不同維度具有的獨特優勢；從績效層面看，黨的組織優勢充分激發了執政績效，從而能夠衡量和檢驗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實際效能。

綜上所述，在中國共產黨的集中統一領導下，各類治理資源和要素圍繞著國家發展目標有序流動和高效集聚，從而使執政黨自身的政黨意志和戰略決策能夠有效貫通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全過程，以實現政黨建設與國家發展的同向聚力。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優勢與國家能力之間耦合共生、相輔相成，組織優勢增進了國家能力，國家能力也體現了組織優勢，這種深度融合、運作穩定的雙向復合系統將同頻共振、長期存在，并在引領和推動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發揮更加重要和積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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