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悠悠
浪淘不盡世間無數恩怨情仇
潮水滔滔
冷月見證世間多少喜樂煩憂
…………
一首張學友的《潮起潮落》,如泣如訴,仿佛讓我回到了故鄉。
故鄉的云,故鄉的海,還有那涌動著的潮起潮落,訴說著漁家人的苦與樂,夢與追求;潮水滔滔,歲月悠悠,漁人用他們的勤勞和智慧,創造財富,改善生活和社會環境,留下了不少感人的故事。
漁人之淚
“浙江東南沿海一片浩浩渺渺的海域,海闊潮平,星星島嶼,天風吹夢。每天,當太陽從東邊冉冉升起,它的第一縷陽光總是最先映照到這片若隱若現的島嶼上。”這就是瑞安作家陳思義先生筆下的北麂列島——我的故鄉。
我出生在海島,那時海島還沒有解放。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海匪猖狂,跟著父母離開海島回到大陸避難。聽母親說,我的祖輩來自福建平潭島。他們是在民國初年來島上定居的。來時,島上已經有人了,祖輩為了生計,開始了在大海里討生活的艱辛歷程。
關于故鄉的傳說很多,墾荒者的故事時時令我心動。我曾經查過縣志,也采訪過不少老人,眾說紛紜。最后,還是陳思義先生的說法比較客觀。他認為,早在清末,就有人為生活所迫漂泊來島,島又名東洛山,又叫落臺山,意即落難之人居住的地方;民國初年有福建人來島上定居;后又有一批本地大陸上的人為避抓壯丁或生活貧困,也到他們稱之為“下洋山”的島上種薯捕魚,島上最大的岙口逐成村落,名“大岙”。
時年59歲的李寶弟,出生在海島,上船打過魚,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漁民。在他的心中,他的祖籍是北麂島最早的墾荒者。李寶弟祖籍在洞頭倪嶼,太爺爺在溫州永強狀元橋一帶近海打“白弓”(近海的一種小魚類)。在一次出海時,突然起風,太爺爺和兩條船中的五個人,在狂風惡浪中漂流、掙扎。生死無望之際,是這片若隱若現的島嶼讓他們看到了生的曙光。歷盡艱辛,他們終于死里逃生上了島。島上雜草叢生,荒無人煙。沒有辦法,求生的欲望讓他們相依為命,在島上過起了“原始人”的生活。吃野菜,吃海邊巖縫中的海藻貝類,后來利用小船出海釣魚,維持生計。在那個年代,信息閉塞,他們無法與家人聯系。大約半年后,思鄉難耐,經過周密的準備,幾經磨難,他們終于回到了家鄉。當時他們蓬頭垢面,邋遢不堪,只得半夜時偷偷回家。家人不敢開門,后來聽到熟悉的鄉音和解釋才遲遲開門相見,親人相擁而泣……在那個年代,漁人的命是不值錢的,風里來,雨里去,海難事故時有發生。家人們在搜尋無果后,為他們立了靈位,親人日夜以淚洗面,哪敢奢想還能劫后余生有幸相見?!
為了生存,他的太爺爺最后還是決定回到這座讓他們重生的孤島。這里山地空曠,海域魚產豐富,沒有豪強欺壓,比大陸容易生存。于是他們聯絡了幾條船只,糾集19戶親鄰一起回到島上“討海”生計。風平浪靜,他們出海打漁,風浪大時,就在山上種菜、種番薯。生活盡管艱辛,但大家相安無事,倒也過得清貧自在。后來他們居住的地方成了海島的中心,就是現在的北麂鄉海利村和殼菜岙村。
隨著海島的人丁興旺,不少外地人紛紛來了,希望這里豐沛的物產能夠實現他們的發家夢。但是,海島并不是漁人的天堂。我曾經訪問過不少老人,那夢碎淚干的歲月在他們心中永遠是一場噩夢。海利村黃雙娒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回憶起過往的歲月,他感慨不已,漁民有三怕:一怕“臺州賊”(臺州海域的土匪)和“烏軍”;二怕國民黨上島抓壯丁;三怕臺風和海難。天災人禍是海島漁人的克星。那時候,島上的小孩哭了,只要說一聲“臺州賊來了”,就噤聲安靜。開始時,“臺州賊”來無蹤去無影,一旦上島,搶人搶物奸淫婦女,無惡不作;后來,臺州賊在島上布上眼線,就更加人心惶惶了。20世紀40年代,“烏軍”占據南麂列島后,更是無惡不作,經常流竄到北麂搶掠,他們打著“和平救國軍”的旗號(即汪偽部隊)與日寇狼狽為奸,沆瀣一氣,魚肉百姓。據報道,1942年6月,“烏軍”在日寇的配合下,曾從海上登陸北麂島,殺死漁民四人,并將在島上生產的東山漁民景間兄弟倆和下家莊王阿國父子活活燒死,還燒毀了漁船21艘。
我的祖輩歷經多年,創下了一定的產業,在島上已算是大戶了。大陸解放后,國民黨敗退進入南麂列島后,經常來北麂抓壯丁。有一次,國民黨抓壯丁時,我父親躲在空棺材里逃過一劫,可是大伯躲避不及被抓走了,客死異鄉。那時,海匪、國民黨散兵游勇還時不時上島敲詐勒索,祖母不堪負擔,積郁成疾,不幸辭世,家道就此中落,至海島解放時,已破敗不堪了。據統計,解放前島上被土匪和國民黨抓去的青壯年不少,有不少漁民家破人亡而凄嘆:“前世不修住海邊,祖公無業海當田,腳踏船舨三分命,刮風起暴叫皇天!”
黃雙娒依然記得這首漁謠。這首漁謠記載著漁人苦痛的人生,唱出了深藏在他們心底的苦與痛。
漁民在海上生產,俗話說是“討海吃”。“討海吃”的漁人,干活苦累,生死由命。一般出海生產受潮汐的節制,漁人們歷盡艱辛。就是在冬天凌晨時刻,寒風刺骨,漁人們依然出海。那時候船只很小,又沒有動力,小船就像一葉扁舟,在海上顛簸,巨浪滔天,令人毛骨悚然。每每提及,老人們總是感慨不已。他們說累點兒、苦點兒不可怕,怕的是起風回不了家。那時候沒有天氣預報,漁民是靠天吃飯。每逢臺風季節,總有網具、船只損失和人員失蹤發生,令人心有余悸。那些日子,不時有哭聲從漁人家中飄出,島上愁云密布。這種創傷,成為當時漁人們心中永遠抹不去的痛。
二赴舟山
1955年,是北麂島發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當年農歷正月,在混入敵軍內部我軍特工人員的配合下,解放軍沒發一槍一彈順利上島,處在水深火熱中的漁民們終于得到解放。當時,懾于解放軍的強大壓力,那些平日在島上作威作福的國民黨殘余勢力和海匪,早已聞風而逃。
撥開烏云見太陽,海島從此迎來風和日麗的艷陽天。據北麂立公村的魯幫法回憶。解放前,他逃過荒,討過飯,顛沛流離,生計維艱。13歲時北麂解放,隨家人回到家鄉,他開始在大岙小學讀書。歷經艱辛的他,學習十分刻苦,成績優良,連續跳級后小學畢業。畢業后海島建立人民公社,正在大辦食堂。正值青春年少的他,根紅苗正,被推薦到瑞安參加縣財經培訓班,兩個月后回來擔任公社食堂司務長。可是好景不長,公社化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轟轟烈烈的大食堂,無疾而終。后來,他參加生產隊務農,在海利漁業生產大隊第8小隊“種山”(農業活)。滿懷一腔熱血,起早摸黑,從不叫苦,是漁人眼中的好“后生”。
在他的記憶中,海島的漁業,從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人民公社,歷經10多年,漁業生產幾經波折,逐步發展。當時,漁業生產實行集體所有制,按照個人勞動能力和崗位實行工分制。海產品主要由水產公司收購,小部分分配給社員個人所有。島上駐有6415部隊一個加強營,解放軍經常幫助群眾解決困難,指導民兵訓練。軍民關系融洽,島民安居樂業,生產熱情空前高漲。
漁人大多依海灣而居,于是就有了大岙、殼菜岙、單昌岙、小較場等村落。稍微平坦一點的礁石就成為漁船的停靠點,一種原始的生產碼頭。解放后,政府相繼投入資金,建設了大岙、殼菜岙村等地的簡易碼頭,這些在礁石上拓展的碼頭給漁業生產帶來了很大的便利和安全。碼頭和水庫等設施的建設,為漁民的生產、生活帶來了很大的方便,也促進了漁業生產的發展。20世紀60年代初期,島上已形成大岙、殼菜岙、單昌岙、小較場、關帝山、下岙等6個自然村。海利村(大岙)以其人口與地理優勢成為全公社的中心。當時,全公社只有海利大隊和勝利大隊,以漁業生產為主,農業為輔。至1966年,立公村3個小隊從海利漁業大隊分離,單獨成立立公大隊,下屬關帝山、下岙村;1967年,單昌岙村四、五、九共3個小隊與殼菜岙漁業大隊切割,單獨成立東聯大隊。
在主島東側朝陽的山坡上,散落著幾十座茅草房,這就是魯幫法所在的立公村。山路崎嶇,又沒有出海岙口,立公村有的是山地,只能以種菜、種番薯為主。魯幫法在公社社長葉信明的支持下,擔任農業生產大隊的大隊長。當時,他年輕氣盛,敢說肯干,又有文化,深得村民的支持。時值“農業學大寨”,各級領導十分重視農業,立公村各項工作做得有聲有色。后來,隨著全鄉漁業生產的發展,他開始帶著群眾種植海帶、養“淡菜”等多種生產模式,并嘗試尋找出海口,走漁業發展之路。1968年夏季,在公社領導的協調下,向東聯大隊借用所屬的山坑脈水庫下面的土地,作為根據地,建設加工場和簡易的碼頭,從此立公村有了自己的碼頭和漁船。他帶著漁人們從無到有,從小到大,逐步發展,到1979年,該村已經擁有16只動力漁船,漁業成為主要經濟支柱。
20世紀70年代后期的舟山群島,漁業生產十分繁榮,魯幫法曾經帶著大隊社員們千里奔波,二赴舟山,趕海去捕墨魚,風風雨雨,歷經艱辛。據回憶,當時全鄉各村40多條漁船進入嵊泗漁場,駐點為花鳥燈塔村及崛下鄉各村,由于季節適時漁業產量取以較好的收益。主要為目魚和鯧魚。但好景不長,舟山漁政部門開展大范圍的管理,第三年就偃旗息鼓了。然而,二赴舟山,北麂漁民的生產方式和技術,通過交流與溝通,完全改變了當地漁業低水平生產方式。
拋錠張網
1979年10月,瑞安縣水產局招聘漁業經營管理員,在公社領導支持下,魯幫法斗膽去應試,居然考上了。但是,漁人們依然是他心中最大的牽掛。海島是他的根,在選擇崗位時,他毅然地回到老家,在鄉政府擔任漁業經營管理員。
當時,北麂是浙江省主要的漁場,海產資源充足,給漁業發展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機遇。面向大海,春暖花開。漁人們以自己特有的智慧和勤勞創業創新,開始了不斷的豐產追求。
作為水產局駐島漁業管理員,魯幫法得天獨厚,能夠及時得到漁業發展的信息。他積極參加水產資源和漁業生產技術發展有關的交流活動。在舟山、在福州,他參加水產管理部門組織的經驗交流,從其他漁場交流中獲取信息,為北麂漁業生產服務。他是漁民出身,與當地不少漁民老大很有交情,知己知彼,容易溝通。在鄉政府的漁業會議上,他擺事實,講道理,鼓勵漁民總結經驗,在生產方式、漁場選擇上要趕上潮流,科學捕魚。
20世紀60年代開始,漁業生產方式逐漸轉變,從單一生產到多種形式經營;生產網具從棉線織網至丙綸乙烯和尼龍單絲編織網具,此后逐步用聚氯乙烯合股線,替代丙綸乙烯線,經久耐用且輕便,使漁業生產保障能力大大加強。
20世紀60年代初期,海利村青年王樹木、張福聰有文化,肯動腦,善于接受新事物。“春江水暖鴨先知”,嗅覺敏銳的王樹木了解到外地機動馬力船只已在漁業生產上發揮了積極作用,立刻向生產隊領導提出要求造新船,配馬力,加快漁業發展。在公社和生產隊領導支持下,他們兩人外出學習,成了海利漁業大隊的第一批“老個”(輪機長)。當時,雖然船只配置動力僅有馬力15匹,但在島上已是稀罕貨了。當他們駕著新船駛入港口,全島上的人都趕來了,鞭炮聲、笑聲、驚呼聲,匯成一片。
后來,隨著機動馬力引進和增加,船只規模開始從小到大,再加上船用起錨機的應用,生產力得到了發展,漁業產量逐年攀升。至20世紀70年代中期,40匹以上機動漁船已經普及,60匹和80匹的機動漁船開始出現。20世紀80年代,對講機與海產品收購船的出現,漁民生產方式和技術也在不斷改變、創新,北麂漁場迎來了漁業生產的黃金時代。
在魯幫法的眼中,東聯村周紀多是一個頭腦靈活,很有創意的漁人。雖然,作為漁船老大,他肯動腦,善于總結生產經驗,他的船的魚獲量總是排在全島的前列。特別是應用“慪魚”等新捕撈技術,魚獲量大增。據老魯回憶,20世紀70年代后期的一個冬天,他用“慪魚”的新技術,在“達達礁”海域,一個潮候捕獲鮸魚整整17筐,每條鮸魚都在六七斤以上,在島上引起轟動。
周紀多后來說起當年應用“慪魚”等新捕撈技術時,目光中充滿了喜悅。那年,海利村的曾國梯和關帝山村的阿朋老師,曾經聯手進行網具改造,并采納周紀多的意見,在大網口下面15“大”(網具老師的一種行話)處開始放置一條“抽繩”,當潮水落半時立刻收緊“抽繩”,扣住內口。周紀多戲稱,這是關起門來打狗。因為鮸魚、黃山魚等大魚都喜歡進入網內吃小魚,按照原來的捕撈方法,沒有扣住內口,只要一收網,大魚就全跑光了。這種“慪魚”捕撈技術經過周紀多和其他漁民的持久改進,不斷完善,至今仍在應用。
拋錠張網是北麂鄉漁業生產歷史上一次重要改革。據時任水產局駐島漁業指導員魯幫法回憶,1979年3月,溫州水產研究所姜汝楷等人來北麂搞一個拋錠張網(稱俗“拋錠張”)的實驗項目,以改變傳統的打樁式的張網作業方式(即定置作業),實驗點設在東聯村周紀多老大船。周紀多根據當地海域實際情況,特地請人制作了“拋錠張”的錨具,每口網,二只錨具,開始嘗試進行生產。可是,問題接踵而來,開始時的錨具是一錨二錠,容易走錨,達不到預期效果。他們針對錨錠的問題,請教專業人員,最后確定一錨一錠,加大錠的重量,多次試驗,終于獲得成功。
鄉政府對于該項漁業生產技術的改進,十分重視。因為,“拋錠張”的創新,使生產方式由固定打樁式改進為拋錨式,并起到靈活性轉移漁場張網位置,漁業生產領域拓展,甚至延伸至北麂東約30海里海域。同時,網具可以加大,一只船可以帶6張加大的網具,使漁業產量大幅增長。看到一只又一只漁船,滿載而歸,漁人們笑了,家人們也樂了。從此,“拋錠張”的作業形式,很快在全市范圍推廣。在漁人眼中,周紀多是一個好帶頭人,往往他的船上對講機發出的信息,總是會引起不少船老大的關注,從中尋找學習的機會。在他的帶領下,島上漁民學習新技術蔚然成風,技術創新成為生產的新動力。
在漁業生產中,對講機功不可沒。這種小型的設備,通話清晰,聯絡距離遠,操作簡單。在船上使用簡單方便,加快了漁業發展和安全生產保障。海利村原書記曾幫良是對講機引入海島的第一人。1982年,在政府部門的鼓勵下,島上部分漁民先行一步,漁船陸續配置了這種價格適宜的對講機。隨著生產中的應用,漁民們發現了它的種種好處,配置的船只不斷增加。據曾幫良介紹,當時該村的100多只漁船,就有60多只配置了對講機。后來,島上各個漁村及流動船只,相繼配置了對講機,設立了接收站。漁汛期間,每當潮候到了,不少船只歸航,島上接收站的大喇叭呼叫聲,此起彼伏。歸航的漁民家人早早就守在碼頭,等著魚產品的收獲和加工。于是,歸航船只的馬達聲,家人的呼叫聲,豐收帶來的歡笑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漁鄉的獨特景觀。
走向繁華
20世紀60年代,經過多年的建設,以海利村為中心的漁港建設初具規模。水產公司、供銷社、糧站、衛生院、信用社、氣象站等機構已經入駐,為漁民服務的設施逐步完善。筑巢引鳳,豐富的海島資源和服務設施的逐步完善,吸引了省內外不少漁船的到來,也迎來了海島漁業發展的好年頭。
20世紀70年代初期,來自福建的船只,每年汛期多達數百只。每到歸航時,港灣里滿是各式各樣的福建船,一般為二桅,也有單桅或三桅的船只,最多的是白色船體,單桅,船頭鑲著一對黑黑大眼睛的“白典”船。漁民上岸后,島上供銷社、糧站、衛生院里,到處人頭攢動,福建方言此起彼伏,仿佛這里就是福建地方的一個小鎮。
這些以放“流刺網”流動生產為主的福建人,大多來自莆田、平潭等地漁民,每年夏秋季聚集在北麂海域生產。那時,福建漁業生產指揮部就駐在海利村,還配備駐島醫師和物資供應部門。記得兒時,夕陽西下,站在外婆家后山坡上,看著“白典”船的歸航,很是壯觀。那白色的船體,配上白色布帆,點點撒落在碧藍的波濤上,美不勝收。
每年的春夏之交,是烏賊(墨魚)旺發的季節。島上到處是人,聚著來自各地的捕烏賊漁民,其中以樂清人居多。他們大都來自黃華、翁祥沿海一帶,平時務農,每年趕著汛期來北麂海域拖烏賊。一般三四個人組合,劃著兩頭尖的橢長形小船,載著全部家當,經過一天的航程來到北麂島。這種輕盈的小船,在海面上三槳劃動,船速極快,人們戲稱為“黃泥溜”。當時,島上家家戶戶住滿了這些捕烏賊客,小小的港灣里泊滿了“黃泥溜”,海邊的崖石上曬遍了一個個的烏賊干。我曾給遠在外地的同學感慨:“這里是烏賊的世界,拖烏賊、放烏賊籠、曬烏賊干,漁民們忙而快樂著。”
漁業的繁華,吸引了不少來自溫州各地的漁民,他們大多來自溫州永強和洞頭。而來自瑞安本地的漁民,更是不計其數。他們大多來自梅頭、海安、上望、華勝、城關一社、二社和東山等沿海一帶。他們在海利村張網岙和擂網岙區域內建造了不少簡易的房屋,作為生活、生產加工的場所。20世紀80年代初期,據統計當時島上人口達到1萬多人,而當地人口不到4000人。盡管人口不斷增加,但是海島的生活、生產環境依然井然有序,治安狀況良好。
驚詫之余,我曾經與魯幫法探討過這個問題。
“那個時代,盡管人口眾多,偷雞摸狗的事情幾乎沒有聽說過,島上人家房門很少上鎖,雞、鴨晚上可以不歸窩。”老魯的笑聲很洪亮。確實,海島民風淳樸。漁人常年生活在海上,性情豪放,喜結交,易相處。
“島上駐軍一個加強營。那個年代,軍民一家親,民兵建設很重視。部隊撤走后,邊防派出所的建設立刻跟進,無疑這也是一種威懾力量。再說,島上群眾與干部關系融洽,很多問題與矛盾能夠及時得到解決。”
1983年,黨中央鼓勵發展個體經濟。魯幫法在市里參加學習會議精神回來后,徹夜難眠。發展個體經濟,這是一種新的動力,將會給漁業生產帶來新的發展。經過鄉政府領導反復動員,分船到戶政策終于得到漁民的歡迎。以戶為單位,以船為單位的個體承包責任制得到初步的落實。漁民的生產積極性得到了更好的發揮。當年全鄉生產船只和漁業產量得到大幅增加,北麂漁業發展迎來了新的一輪的契機。
浴火重生
北麂漁業的生產是無序的,就像燈塔前的野草,在和煦的陽光雨露下,總能撒著歡地茂盛生長。然而好景不長,漁業發展迅速從繁華中墜落,漁人們還沒來得及筑牢根基,就不得不吞下由自己親手種下的“苦果”。
20世紀90年代未,隨著漁業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北麂海域的捕撈作業漁船星羅棋布,超過了歷史上任何的年頭。再加上不少流動漁船、拖船的濫捕,海洋魚類被趕盡殺絕。北麂漁場的大黃魚、墨魚、海蜇等特色魚類,幾近絕跡。就連當地高產的蝦皮、丁香魚等近海魚類,也是產量逐年下降。21世紀初,全鄉漁業生產的總量和單船產量開始逐年下降。
漁業資源的逐漸衰竭,帶來的是一連串連鎖反應。經濟效益的下降,導致來島生產的外地船只留不住了,島上人口急劇減少,一些漁業服務機構開始撤離海島。
警鐘已經敲響!
如何轉型?如何突破?
“改變生產方式,盡快實現轉型。”魯幫法的想法,發人深省。他說,那段時間自己的心情很差。浴火重生!作為一個海島出身的漁業干部,他深諳其中的道理。
“保護海洋資源,刻不容緩!做好休漁季的管理,保護幼魚的生長環境;發展漁輪生產,開展遠洋捕撈。”時任鄉副書記的魯幫法,帶領其他干部經常深入基層,下船入戶,反復進行動員。
凡事開頭難,漁人的轉型更難。
一直從事捕撈作業的漁人們,對于漁輪生產的新模式存在著較大的思想顧慮。資金、技術如何解決?這是他們的心病。當年,鄉政府在市水產局的支持下,帶領一些漁船老大到外地學習,同時利用低息貸款解決漁民資金上的后顧之憂。1991年,海利村張國良、柯明弟帶頭建造漁輪,漁輪組合實行老大負責制,每個船員都有自己的股份。他們開始造船、配置漁具,籌備出海生產。
“1992年,在水產局的倡議下北麂又建造漁輪6對。特別在1993年10月,由2101、2102號船在東海173—4海區,一網捕獲大黃魚80擔(8000多斤),價值100多萬元,在溫州地區引起了轟動。這對漁輪老大曾國良和柯明弟,從此遠近聞名,并得到水產局表彰。”曾幫法說起20年前的往事,感到特別自豪。
聞風而動,全鄉各村一對對新漁輪也開始建造。新漁輪下水,披紅掛彩,首程按例回到海島。那段時間,不時有鞭炮聲在港灣響起,家家戶戶就像辦喜事一樣。
據北麂鄉漁業服務公司經理曾幫良介紹,至1996年時全鄉漁輪已經超過10對。他的漁業服務公司,為這些遠洋生產的漁民提供一系列的服務。進入21世紀,漁民已適應外洋生產,再加上衛星定位和魚類探測器的應用,這些高科技設施,提高了海產品的產量,使漁民經濟效益顯著提高。
鳳凰涅槃。島上的漁人們,因地制宜地開始了新的組合與分化。
20世紀90年代,海島漁業生產從小打小鬧開始進入規模生產。魚產品的加工已經多元化,特別是冷凍和烘干技術的應用,讓漁民及他們家人的命運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海利村能人陳和興帶領家人辦起了島上第一個海產加工廠。幾經周折,不斷改進,從飼料加工到海產品冷藏,丁香魚、蝦皮等海產品烘干,經過多年開拓發展,成為島上的龍頭企業。當時,島上的一些能人,把握商機,在各村紛紛建起了各種形式的海產加工廠,其中姚奎林、姚禮聰、周紀南等人的企業令人矚目。他們從加工低檔的魚粉,到海產品烘干,最后到精加工的丁香魚、蝦皮等海產品,出口日本等國家,供不應求,為國家掙了大把大把的外匯。
楊卓林與魯幫法是同村人,年輕時是捕魚的好手。2001年,海島漁業急劇衰退,不少人去了漁輪,他沒有心動。后來,聽說福建有人養大黃魚,他就扔下手上的漁活去考察。回來后,與幾個志同道合的漁戶,投資養殖業,成了最早的北麂深水黃魚養殖戶,至今已10多年了,一路顛簸,幾經沉淪,成為當地漁業養殖大戶。
2003年,魯幫法退休,但他退而不休,繼續在鄉政府為漁民服務,到71歲了才回到瑞安,與家人團聚。近幾年,海島經濟發展加快,他說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他激動地告訴我,北麂要實現新的發展,單靠漁業經濟復蘇還遠遠不夠,如何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他認為,重點推廣規模化養殖作業,培養新一代科學技術養殖戶,開展新型、大型養殖基地的建設是關鍵。同時進一步提升養殖生產科技含金量,加強互聯網技術的電商銷售平臺建設,推動傳統漁業向現代漁業轉型升級。
海洋牧場
在北麂新一代科學技術養殖戶中,海利村陳永國名不虛傳。
陳永國初中畢業,就跟隨大哥在海島創業。2001年,他離開北麂到瑞安闖蕩,幾經風雨,歷盡磨難,成就了他事業的風生水起。
2014年,在人們的驚嘆聲中他回到了故鄉,開始了人生的第二輪創業。
“別人都離開海島,你事業有成,為什么還殺回馬槍?”陳永國是我的老朋友。第一次采訪,我就開門見山。
“是的。家人和朋友都反對我回島創業。他們理由充足,也很現實。放棄原來的事業太可惜,養殖大黃魚風險又太大,投入資金需要數千萬。我也曾經動搖過,最后才下了狠心。”他重感情,意志堅強。
采訪中,他說起了他的大哥,一個永遠留在他心中的親人。陳永國離開海島10多年了,可還是忘不了故鄉,記掛著大哥,時時做著一個與魚相關的夢。
他的大哥陳和興,是一個敢吃“螃蟹”的漁人。眼光超前,敢說敢干,陳和興辦起了海島第一個烘干廠、第一個冷庫、第一批大黃魚養殖場。養魚是大哥今生的夢,可是積勞成疾,過早地撒手人寰……
說起大哥,他的眼微泛淚光。他說自己忘不了那個場景,大哥臨終前,心中記掛著的還是他的養魚場,一直念叨著魚……
“是大海召回了他。”陳永國的話中透著莊重。
陳永國回到故鄉,成了漁人眼中的“海歸”。馬不停蹄,躊躇滿志,他和溫州朋友立志在北麂創辦“海洋牧場”,完成大哥的遺愿,也了卻心中對家鄉的愛。
海洋牧場地處北麂島的八字門,這是漁人們心目中最佳的深水養殖寶地。在這個外圈直徑158米,高達10米的網箱走廊上,我與他邊走邊聊。多年不見,他瘦了,黑了,海風拂動著他的頭發,深邃的目光炯炯有神,還是那么英俊、硬朗,但顯得更成熟了。
“海洋牧場”,是陳永國富有詩意的一個作品。精雕細琢,他付出的是8個月的煎熬和無數個不眠之夜。他的腦海中飄動的是一個個難題,一個個新的構想和規劃。在建設海上網箱時,正是冬天,他經常在船上監工,海上風大,十幾個小時吹下來,有時候都感覺自己凍成了冰柱。
2016年5月,一個有足球場大小的圓形的“海洋牧場”聳立在大海上,這就是陳永國一直追求的夢。這個科技含量高,可以抗擊12級臺風的“海洋牧場”,能夠養殖80多萬條黃魚。
如何解決臺風對網箱養殖的威脅,讓老一代養殖人的悲劇不再重演,是他的當務之急。2014年上半年,他在全國各地奔波,探索深水黃魚養殖的思維突破。在廣東的一個管樁式圍網黃魚養殖基地,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回到瑞安,反復組織實地查看,請專家論證,最后確定在北麂島的八字門海域建立基地。這里的水流相比其他海域要湍急,黃魚要不斷地隨著水流運動,顯得更有活力。
海洋牧場是全國最大的深水管樁式圍網黃魚養殖基地,將40米長的管樁打入到海中,整整47條,深入海泥23米,海水17米深,形成了一個水流通暢的超大水體(約30畝)養殖場。耗資2000多萬元,原生態的黃魚養殖基地,黃魚幾乎達到純野生狀態。
夢想成真——這是拼搏者的決心,自信才是成功的基點。但是在陳永國的心中,這個夢還在不斷延伸。我們沿著10米寬的海上走廊,繞著海洋牧場內圈往前走,看著工人正在用機器播撒魚食。隨著食物的下沉,沒過多久,一陣“咕咕”聲響起,聽上又如夏夜田野里的蛙聲。黃魚從網箱底部蜂涌浮上水面開始爭吃飼料,蔚為壯觀。
“這些黃魚放養還不到3個月,大多也有半斤多了。再過3個月可以上市了。海洋牧場可以養殖80多萬尾黃魚。我們今年第一期投入20多萬魚苗,明年計劃投入10多萬,采取低密度的養殖,給予了黃魚最大的‘玩耍場地’,在嬉戲中黃魚‘運動量’加大,肉質自然鮮美。”專業地介紹,讓我看到了他的精明和遠見。
“立體養殖是我的新計劃,我要讓海洋牧場增值。”他指著海洋牧場外圈10米寬的海上走廊,說要在上面建造一個旅游基地,建設10多個蒙古包和小型冷庫,讓海島旅游發展導入新的元素;同時,在海洋牧場內圈和外圈之間的海域,放養各種各樣的魚類,供游客垂釣,除了食用,還可以冷凍帶回家享用。多么醉人的一種誘惑,令人遐想,怦然心動。
在新一代漁民的眼中,水產資源衰退的危機正在用養殖業進行彌補。他們認為,北麂島已納入國家藍色海洋經濟發展規劃,漁業生產正在轉型,養殖業迎來了發展的春天。互聯網加入的快捷服務,將源源不斷地把“北麂深水黃魚”送往全國各地,大黃魚將不再奢侈、稀少和神秘了。
海寬浪平,歸帆點點,海島經濟迎來了艷陽天;潮起潮落,夢在延續,北麂的明天將更加燦爛!
責任編輯/趙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