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富仲逝世

據越通社7月19日報道，越南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總書記阮富仲，“在一段時間患重病，盡管已獲得黨、國家的關懷，接受各位一流專家教授和醫生的精心治療，家人的精心照顧，但因年老、病重，醫治無效，阮富仲同志于2024年7月19日13時38分在軍隊108中央醫院逝世，享年80歲”。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7月19日向越南共產黨中央委員會致唁電，稱阮富仲同志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的親密同志和真誠朋友，他繼承和發展了中越兩黨兩國“同志加兄弟”的傳統友誼，同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領導人結下深厚友誼。阮富仲同志同習近平總書記一道將中越關系提升為具有戰略意義的命運共同體，有力推動中越全面戰略合作伙伴關系不斷向前發展。中國黨、政府和中國人民將永遠懷念阮富仲同志。

今年4月剛過80歲生日的阮富仲，是越南1986年革新開放以來任職最久的最高領導人，自2011年起擔任越共中央總書記。他的這一屆任期，原本至2026年結束。

阮富仲逝世的前一天，越共中央政治局已對外通報，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家主席蘇林將“按照政治局規定的責任和權限，負責指導越共中央委員會、政治局和書記處的工作”。

從研究詩歌到領導“熔爐”

如果可以選擇，阮富仲或許會成為一名詩人或文藝評論家。1944年4月14日，阮富仲出生在河內市東英縣東會鄉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在二戰后越南爭取獨立的戰火中，他和家人經歷了疏散、饑餓以及法國殖民軍隊的掃蕩。1954年法國撤出越南北部后，越南戰爭又隨著美國介入而持續了20年。在此期間，阮富仲在極其艱苦的環境下讀書，直至考入河內綜合大學語文學系。

阮富仲在中學期間寫過詩，在大學期間更將詩歌作為研究方向。他研究越南革命詩人素友的論文，以最好成績通過了畢業答辯。學校希望他留校，但他還是被分配到了越共最重要的理論刊物《學習雜志》（后更名《共產雜志》）。

阮富仲后來回憶，那時他有些灰心，向組織提出想從事文藝研究或編輯工作。他的申請沒有獲準，但他工作后反復斟酌寫成的第一篇文章，依然是關于素友的詩歌評論。這些詩句，后來反復出現在阮富仲的講稿中。

20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在越南進入和平建設的轉折期，當時身為《共產雜志》編輯的阮富仲被送到阮愛國高級黨校（今胡志明國家政治學院）讀書。彼時，他的父親中風，妻子剛生下孩子，他本人也患有胃病。官方報道稱，在艱難的人生里，他在黨校精研馬克思主義理論，其中花了一年時間學習、鉆研《資本論》。

阮富仲的人生自此進入新階段。1983年，他在蘇聯社會科學院黨建系提前通過論文答辯，獲得博士學位，回國后用8年時間即晉升為《共產雜志》總編輯。在此期間，越南于1986年進入革新開放時期，阮富仲成為新時期越共中央文件的主要起草者之一。

1994年，阮富仲首次進入越共中央委員會。三年后，他被增補為政治局委員。2000年，阮富仲調任河內市委書記，首次到地方任職。值得注意的是，在整個市委書記任期內，他一直兼任越共中央理論委員會主任。這在歷屆河內市委書記中是唯一一例。2006年，阮富仲當選越南國會主席。2011年，他出任越共中央總書記。

從2011年到2024年，阮富仲是革新開放以來任期最久的越南最高領導人。經濟上，他維持“小步快走”的發展，計劃到2045年將越南建設成為高收入發達國家。外交上，他將胡志明的“竹子外交”表述制度化，強調在與大國打交道時“原則堅定，實踐靈活”。

2015年，阮富仲成為越南戰爭結束以來首位訪問華盛頓、進入白宮的越共中央總書記。2023年，美國總統拜登訪問越南，雙方宣布將雙邊關系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系。阮富仲指出，這意味著越南和聯合國安理會全部常任理事國都建立了全面戰略伙伴關系，是“一大亮點”。

不過，阮富仲最為人矚目的工作，還是“熔爐”反腐運動。昆士蘭大學越南裔研究員阮海洪此前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曾指出，越共中央自1994年開始從決策層面重視反腐敗斗爭，但直到2013年前都罕有高級官員因經濟問題落馬。阮富仲成為越共中央總書記后，于2013年兼任越共中央反腐敗反消極指導委員會主任，就此開啟以“熔爐”（Dot Lo）為名的反腐運動。至2020年底，已查處經濟犯罪案件1.17萬余件，800多人被定罪，包括1名政治局委員和7名越共中央委員。

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榮譽教授、國際知名越南問題專家卡爾·塞耶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在阮富仲眼中，反腐敗、反消極工作，其實是黨建工作的一部分。革新開放之初，阮富仲就多次撰寫理論文章，從越南封建王朝的滅亡講起，強調“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2021年，阮富仲在越共中央機關報《人民報》發表署名文章《關于社會主義和越南走向社會主義道路的若干理論與實踐問題》。這是革新開放以來，越共中央最高領導人第一次就社會主義問題發表專論。文章寫道，我們需要的社會是發展要真正為人民服務，而不是為了謀取利益而剝削和踐踏人品的社會。我們需要一個充滿仁愛、團結、互助、朝著進步及人文價值方向前進的社會，而不是僅服務于少數人和派系私利的不公平競爭、“弱肉強食”的社會。

與此同時，開啟第三個總書記任期的阮富仲逐步建立起“能上能下”的干部制度，要求各部門一把手要為下屬的腐敗問題“負政治責任”。此后，越來越多的高級干部被卷入各類案件，其中包括阮富仲進行反腐敗理論和制度建設的重要助手武文賞和張氏梅。

截至今年6月，2021—2026任期越共中央政治局最初的18名成員中，已有7人因“負政治責任”黯然辭職，包括越南國家主席阮春福、繼任國家主席武文賞、國會主席王庭惠、越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張氏梅、常務副總理范平明、河內市委書記丁進勇和越共中央經濟部長陳俊英。最初排在前八位的政治局成員，僅阮富仲、蘇林和范明政三人依然在任。蘇林和范明政，均出身于深度參與反腐敗調查工作的公安系統。

逝世前一天獲頒金星勛章

阮富仲逝世前一天的7月18日下午，越南黨和國家在軍隊108中央醫院隆重舉行向阮富仲授予金星勛章的儀式。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家主席蘇林宣布這一決定，并向阮富仲授予獎章。全體中央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成員、協助阮富仲的部分干部，以及阮富仲家屬代表出席了授勛儀式。

向阮富仲頒發金星勛章的決定，是7月18日做出的。據越通社報道，越共中央政治局當天做出該決定，國家主席蘇林隨后簽發決定。金星勛章是越南國家最高榮譽，于1947年設立，可以頒發給個人、團體及外國友人。對國內個人，主要頒發給為黨和民族革命事業做出卓越貢獻者。迄今為止，只有不到100名越南公民個人獲得過金星勛章。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老一輩革命家逐漸去世，金星勛章近年來頒發較少，最近十年僅在2017年和2018年追授過兩人。阮富仲是第一位獲得金星勛章的“40后”越南公民。這也是金星勛章自2009年以來第一次被頒發給在世者。越通社稱，決定向阮富仲頒發金星勛章，是越南黨、國家和人民對阮富仲偉大功績和貢獻的認可。

近年來，阮富仲多次公開談論自己的健康問題。2018年，阮富仲在陳大光去世后兼任國家主席，當時他援引胡志明的話說，“人年紀越大，健康狀況就越差”。2019年4月，針對外媒關于阮富仲生病的詢問，越南外交部發言人表示，工作強度高和天氣變化影響了阮富仲的身體，他很快將恢復正常。

2021 年，阮富仲在越共十三大閉幕后的新聞發布會上再次表示，“我現在身體不太健康”，“我已經老了，已經要求退出了，但是投票決定這樣做（選舉他為總書記），黨員也必須遵守”。

2023年之后，官方報道罕有提到阮富仲有離開河內的行程，絕大多數報道都是他出席會議。不過，直到2024年5月，阮富仲仍多次主持重要會議并發表講話。5月16日到18日，阮富仲出席越共中央十三屆九中全會并發表講話。這次會議是在今年3月以來武文賞、王庭惠、張氏梅接連辭職的情況下召開的，會議確認了三人的繼任者，并增補了四位政治局成員。閉幕致辭中，阮富仲祝愿同志們“健康、快樂、成功”。

6月20日，阮富仲和來訪的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會談。越南國家電視臺播出的畫面中，80歲的阮富仲會見普京，全程坐在椅子上，包括和普京握手時。這成為公開報道中他去世前留給外界的最后形象。

長期以來，阮富仲被外界視為一位嚴肅甚至“保守”的領導人。但塞耶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道，阮富仲其實“很樂意和外國人談論越南問題”。阮富仲執政時期，塞耶曾為越南各級政府提供政策顧問服務，包括受邀為越南領導人的講話提供政策建議。

塞耶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阮富仲時的場景。那是2016年，阮富仲走到塞耶面前，握著他的手，提到塞耶1981年就第一次訪問統一后的越南，還曾多次接受越南媒體的采訪，“在越南很有名”。“他是一位開明的領導人，一位知識分子。”塞耶評價道。

阮富仲始終不曾放棄對詩歌的喜愛。2021年的一次文化工作會議上，已成為越共中央總書記的阮富仲，在一個多小時的講話中全文朗誦了多首長詩，包括素友的名作《越北》。這是一首浪漫的革命詩歌，阮富仲邊朗誦邊加入個人的解釋和評點，直到結尾：“想念你在有霧的早晨/悠閑地在溪流上備好馬鞍/記著他的腳步走上山口/他走著走著，山林也跟著他的影子?！?/p>

蘇林已負責指導越共中央工作

阮富仲逝世的前一天，蘇林開始“按照政治局規定的責任和權限，負責指導越共中央委員會、政治局和書記處的工作”。

今年5月22日，蘇林剛剛當選2021—2026任期的越南國家主席。此前，他長期擔任越南公安部長，是阮富仲領導的反腐敗運動的主要負責人之一。6月20日，普京訪問越南期間，蘇林是陪同普京時間最久的越南領導人，完成了自己的主場外交“首秀”。

7月18日上午，蘇林在主席府主持了國防安全委員會會議，這也是他首次以國家主席身份主持召開國防安全委員會會議。政府總理范明政、國會主席陳青敏出席會議。其中，陳青敏也是在今年5月剛剛上任。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蘇林在就任國家主席的當天被一項臨時增加的國會議程免去公安部長職務，但越共中央政治局已同意指派蘇林以國家主席身份繼續擔任越共中央公安黨委常委。在蘇林任公安部長時長期擔任辦公廳主任和副部長的梁三光，接任公安部長職務。另一位蘇林的老部下阮維玉，則在6月初出任越共中央辦公廳主任。

按照規定，擔任越共中央總書記職務有多項條件要求，包括任滿政治局委員一屆以上等。由于本屆政治局已進行了較大規模的人事調整，在現任最高領導層中，只有蘇林、范明政符合要求。

在越南，越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政府總理和國會主席被稱為“四駕馬車”，也被視為越南最高領導層。但值得注意的是，在今年6月阮富仲主持的最后一次“主要領導人會議”上，出席者除“四駕馬車”的蘇林、范明政、陳青敏外，還有越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梁強和越共中央辦公廳主任阮維玉。照片顯示，陳青敏、梁強、阮維玉并排，坐在阮富仲、蘇林、范明政對面。

五人中，陳青敏出身經濟戰線；梁強原任人民軍總政治部主任，今年5月剛剛履新；蘇林、范明政、阮維玉均出身越南公安部。不過，這次會議是否意味著越南將調整最高領導結構，尚未可知。

2018年，時任越南國家主席陳大光在任上去世。同年10月，阮富仲以越共中央總書記兼任國家主席，直至2021年換屆。塞耶指出，這是阮富仲開創的先例，現在的問題是：蘇林是否會遵循這個先例，在2026年換屆之前同時擔任“四駕馬車”中的兩個職務？

一切都要等待越共中央委員會的下一次全會確定。此外，越共中央政治局雖經5月增補，目前仍有3名缺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