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改初戀

一

緋艷如云的櫻花下，人流如海。

女生小詞穿著白裙，和男同學溫莊并肩走著。櫻瓣飄零，穿過少男少女的黑發，如同一場綺麗的夢。

但小詞心中莫名地煩躁，溫莊他今天不對勁。她在心里嘀咕：他一直左顧右盼，在看什么呢？他拉著我的手，為什么這么漫不經心？

這是2022 年的春天，他倆十五歲，卻已認識了九年。在擺脫父母和老師的山谷里，他們終于第一次小心翼翼地牽起手。兩人的手心都微濕著，眼睛不敢對視，卻誰都沒放開。

他怎么如此心不在焉呢？和我牽手要認真一點吧。她垂下頭，努力隱藏著自己的少女心事，那酸澀的小小失落。

就在他們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喬司一身便裝，拉了拉鴨舌帽，觀察著前面的兩個孩子。

“報告探員，時空原始錄像完成重構，現在為您投射。”隱藏耳麥中，時空督察局特工隊的聲音一絲不茍。

下一秒，喬司眼前的畫面被分割成了兩部分：左側是當前時空的畫面，小詞和溫莊在人群中拉著手走著；右側是原始時空的畫面，同樣是小詞和溫莊走在人群中。但不同的是：在當前畫面中，溫莊一直在回頭張望。而原始畫面里，他根本沒有回頭！

“ 這是否構成立案證據？”喬司低聲詢問。

“證據不足。”耳麥里聲音干脆，“3 分11 秒后，山麓腳下將有游客大巴撞向女孩林詞。如果溫莊真的是穿越者，他必然要改變這件事。探員，請抓緊時間找到足夠證據，將溫莊抓捕歸案。”

二

公元2032 年，“虛淵蟲洞”被發現——這意味著，人類在技術層面上實現了時空穿越。但隨之而來的，是數以萬計的時空偷渡者。他們以偷渡的方式穿越蟲洞回到過去，強行改變歷史，引發了重重混亂。

所謂時間與歷史，是一個混沌的整體，它們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任何一點細微驚動，都可能造成連鎖反應，而擾亂億萬人的命運。

那些非法偷渡者， 有的是投機客，他們回到過去買彩票炒期貨，一夜暴富；有的是殺人罪犯，他們逃往并藏匿于各個時空；甚至還有一些戰爭狂人，他們要回到過去改變歷史……

各國政府被迫聯合起來，成立神秘機構——時空督察局。督察員必須跟蹤每一個偷渡者回到過去，阻止他們改變歷史。時機是非常重要的，必須在偷渡客行動之前，就把他們捉拿歸案，才能避免蝴蝶效應。

但是，只有在時空督察局拿到足夠的偷渡證據后，立法院才肯立案，督察員才有權抓捕——不能沒有證據而直接抓人。

這套抓捕程序看似繁雜，卻有著嚴密考量。過去，在小說中，人們對穿越的認識一般有兩種：“我發現自己又變回了四歲”和“我回到了過去，遇見了四歲的自己”。

而在實際情況中，穿越者通過蟲洞后，這兩種情況是隨機成立的！也就是說，當你穿越回過去時，你既有可能變回一個四歲孩子，也有可能保持現在的年齡不變，而遇見四歲時的自己；這兩種穿越情形會隨機發生，就像雙縫干涉實驗中的電子隨機選擇通過單縫還是雙縫一樣。

也就是說——在發現成年溫莊之前，你永遠不知道少年溫莊是不是穿越者。

所以，督察員在實行抓捕前，必須有充足的偷渡證據。否則，抓到的人很可能是過去時空的原住民，錯誤的抓捕會造成新一輪的時空混亂。而喬司是這次案件的探員，他必須在三分鐘內，拿到“溫莊就是偷渡者”的證據，并將溫莊抓捕歸案！

否則，溫莊就有可能改變歷史：少女林詞，按照歷史應該死于三分鐘后——2022 年櫻花爛漫的春天，旅游大巴急轉，卻忽然剎車失靈，撞向了路旁的少女，而溫莊則因買冰激凌逃過一劫。事故的原因是：昨夜大雨，山路上堆滿潮濕的櫻瓣，造成輪胎打滑。

這件事被稱為“櫻花謀殺少女事件”，在十年前轟動一時。

三

喬司緊張地盯著原始畫面：17 ：11 ：23， 他們在小攤前買了冰激凌；17 ：12 ：57， 他們走到拐角的路旁，準備過馬路等公交車回家；17 ：13 ：15， 林詞想要再吃一個冰激凌，溫莊去買；17 ：14 ：34， 溫莊買到冰激凌往回走，同時一輛大巴從拐角處呼嘯而來……

現在是17 ：11 ：23， 他們剛買了冰激凌，一切看上去和原來一模一樣。

喬司在心中推理溫莊的計劃：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拒絕幫林詞買第二個冰激凌，拉著她走過馬路。這樣的話，他必然在倒數一分鐘內露出馬腳，這一分鐘的時間，足夠督察局將溫莊捉拿歸案。但出乎意料的是——

17 ：13 ：15。“我想再吃個櫻花冰激凌，”女孩戀戀不舍地看著身后，“據說櫻花的花期只有七天，下次吃就要等到明年了。”

“好。”溫莊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我去買，你在這里等我。”

溫莊頭也不回地走遠了，留林詞一人站在路口舔著手中的冰激凌。喬司不由皺眉：眼前左右兩幅畫面一模一樣，和原始時空中沒有任何差別。

為什么溫莊沒有任何異常舉動？或者……少年溫莊根本不是穿越者？一連串疑問在喬司腦中閃過，他趕忙聯系了另一位探員：“喂，司機那邊情況怎么樣？”

“沒有任何異常，大巴路線、時速與十年前完全一致。”耳麥中的聲音格外肯定。喬司心中愈加煩躁，他注視著溫莊與林詞越隔越遠。時間咔嗒咔嗒，像是在少女頭上張開血盆大口。

17 ：13 ：34，倒數一分鐘。溫莊向前走著，小詞乖乖等在路旁。

17 ：14 ：04，倒數三十秒。溫莊站在冰激凌攤前，掏出手機支付；小詞咬著甜筒，她身后，大巴呼嘯在夕陽中。

17 ：14 ：24， 倒數十秒。溫莊小心翼翼地舉著冰激凌，在落櫻翩飛中往回走；小詞把最后一小截甜筒上墊手用的小紙片剝了下來，將甜筒扔進嘴里；大巴近了，更近了，車身在夕輝中有猩紅色的光芒。

喬司吁了口氣，看來這次情報出錯了，這場凄美的事故，還是在一步步走向它的結局。他注視著在夕陽下把玩著小紙片、白裙飄飄的少女……莫名的傷感，涌上這個硬漢的心頭。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的日子。這本該是個美好的春天。但喬司只是立在那兒，什么也不能做。這是他的職責與正義，他必須眼睜睜看著時間的巨怪吞下少女的頭顱，血肉模糊。

17 ：14 ：28， 倒數五秒。猩紅的大巴馬上要來了。喬司都能感受到空氣中隱隱的震動，唯有那純潔的少年少女還無知無覺。喬司的眼眶忽然有點濕。

17 ：14 ：32， 倒數兩秒。林詞突然轉過頭！

沒有任何征兆，她突然在夕陽中往回跑！黑發和白裙在瑰麗的櫻雨中飄蕩，她高揮雙臂，沖遠處的溫莊露出明麗的笑容！喬司與溫莊都驚住了。

山麓的拐角處，旅游大巴飛快駛過，司機甚至還打了個哈欠。

喬司呆立在那兒，他完全無法明白整件事是如何發生的。“任務失敗了。”耳麥里冷冰冰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是的，溫莊做到了，可問題是，他到底做了什么？

為什么，林詞會忽然在那一瞬回頭？到底是誰做到的？為什么完全沒有任何異常？重重疑問在這個資深探員腦中回旋，卻沒人注意到，遠處賣冰激凌的年輕人，忽然不見了。

四

“嗨！嗨！”林詞跑到溫莊面前，氣喘吁吁。

“怎么了？”少年問。

“不要買冰激凌了！”她喘著氣說，“你看！”她攤開緊握的拳頭，里面躺著一張皺巴巴、黏糊糊的小紙片。上面寫著——恭喜中獎，憑此券可免費換取櫻花冰激凌。

“ 這是剛剛甜筒上的紙片！”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們快去找那個賣冰激凌的哥哥兌獎吧！咦？那個哥哥人呢？”

溫莊扭頭，卻發現小冰激凌鋪里，已經空無一人。“他怎么能這樣呢？”小詞氣得跺腳，“剛剛我還覺得，他長得和你很像呢……”

喬司回到時空督察局，眾人靜默，任務失敗的陰云籠罩在特工隊每個人的頭上。

“誰能想到溫莊竟然化裝成了賣冰激凌的商販，他只是用一張冰激凌上的小紙片，就徹底改變了少女死亡的命運……”

很顯然，罪犯騙過了所有督察員的眼睛，完成了時空篡改。“立刻逮捕溫莊！”喬司低沉地下令。

紅色的警戒光亮了起來，幽綠色的曲線在屏幕上蔓延，那是人工智能模擬出的未來時空圖景，無數未知的蝴蝶效應，無數人群命運的驟變，正在從十年前依次累積……

五

回家的大巴上，兩人并排坐著。“喂，我想問你一件事。”小詞垂下頭說道。

“嗯？”

“牽手的時候，你為什么一直左顧右盼啊？”她終于忍不住了，將心中的委屈一吐而空。

“啊，不是的。”少年頓時手足無措，“那是因為……我身后一個戴鴨舌帽的中年人似乎一直在盯著我們，我怕那是我伯伯。”

“啊？”小詞瞪大眼睛，“他會把這件事告訴你爸爸嗎？”

“估計會吧。”溫莊點點頭，“我已經做好挨打的準備了。”

“ 笨蛋。” 她說，“ 明知道會被發現，為什么不趕緊放開呢？”

微冷的夜光下，少年低下頭：“即使知道被發現，可我還是，不想松開你的手”。

正如十年后，即使被發現，他也會逆著千萬人海人潮與無盡時光漫流，在櫻花如霞的春日趕來救你。

（摘自《溫暖故事集：春日，我們開始幻想》，微信讀書出品，本刊有刪節，宮可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