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學》篇字際關系考察

儒家學派的經典著作《荀子》是先秦諸子文獻中具有代表性的著作之一。《勸學》作為《荀子》一書的首篇，更是經典中的經典。該文分別從學習的重要性、學習的態度以及學習的內容和方法等方面，全面而深刻地論說了有關學習的問題，較為系統地體現了荀子的教育思想。《荀子》成書時間大約在公元前313—公元前238年，處于用字復雜的春秋戰國時期。書籍除存在訛字以外，還保留了大量古體字、異體字，因此作為《荀子》首篇的《勸學》是研究先秦文獻的重要語料。同時，作為當代高中語文必修課程篇目之一，其所反映的思想也有重要的教育意義。

對語言的發展研究不外乎以共時角度或歷時角度切入，本文從歷時角度出發討論用字現象，認為字與詞是對某一環境內特定的對應關系的反映。

一、《勸學》異體字情況

（一）異構字

1.同為形聲字，表義構件異

詘—屈

“詘五指而頓之”：屈其五根手指，（抖動衣服）。

按：“詘”同“屈”，彎曲?！墩f文·言部》：“詘，詰屈也。一曰屈襞。從言，出聲。區勿切?！薄兑住は缔o下》：“往者屈也?！薄兑住は缔o下》：“失其守者，其辭屈?！薄都狻非髟x?！独献印匪氖逭隆按笾比羟?，《韓詩外傳》九引作詘。《禮記·樂記》“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史記·樂書》屈伸作詘信。《文選·子虛賦》“徼郄受詘”，李注：“詘與屈同?！薄队衿こ霾俊罚骸扒?，曲也。亦作詘?！?/p>

2.同為形聲字，表音構件異

（1）貉—貊

“干、越、夷、貉之子”：干國、越國、夷族、貉族的人民。

按：《廣韻》：“貉，莫白切。”《龍龕手鑒·豸部》：“貉，音陌。貊，音陌。”《詩·大雅·皇矣》“貉其德音”，陸德明《經典釋文》貊作貉，云：“本作貊?！薄对姟ご笱拧ろn奕》“其追其貊”，《釋文》：“貊，《說文》作貉。”《詩·魯頌·閟宮》“淮夷蠻貊”，《釋文》：“貊，字又作貉?！薄昂选迸c“貊”是表義構件不同的形聲字，表示北方少數民族。

（2）螾—蚓

“螾無爪牙之利”：蚯蚓沒有銳利的爪子和牙齒。

按：“螾”同“蚓”，蚯蚓?！抖Y記·月令》：“蚯蚓出?！薄痘茨献印r則》蚯蚓作邱螾?！抖Y記·月令》：“蚯蚓結?！薄痘茨献印r則》蚯蚓作丘螾?！稘h書·賈誼傳》：“夫豈從蝦與蛭螾。”顏注：“螾字與蚓同?！薄墩f文》：“螾或作蚓?！?/p>

（3）蹞—跬

“故不積蹞步”：所以不積累半步的行程。

按：《玉篇·足部》：“蹞”同“跬”?！斗窖浴肪硎骸磅?，半步為跬?！?/p>

3.同為會意字，部分構件不同

沒—歿

“學至乎沒而后止也”：學習到死方能后已。

按：“沒”即“歿”，死亡。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從水，從，會意，亦聲?！薄秲x禮·士昏禮》：“若舅姑既沒。”《通典·禮十九》引作歿。《禮記·曾子問》：“身沒而已?！薄锻ǖ洹ざY十一》引作歿。《左傳·隱公三年》：“得保首領以沒?！薄夺屛摹窙]作歿。《左傳·僖公二十二年》：“楚王其不沒乎。”《釋文》沒作歿。《楚辭·七諫》：“遂沒身而不反。”朱熹《考異》：“沒一作歿?！薄独献印肥拢骸皼]身不殆?！薄独献印肺迨拢骸皼]身不殆。”傅本沒作歿?！队衿ご醪俊罚骸皻{，死也，落也，盡也，今作沒?！?/p>

（二）異寫字

1.構件位置不同

蝡—蠕

“端而言，蝡而動”：（君子）微言一句，稍微一動。

按：“蝡”同“蠕”，微動?！墩f文·蟲部》：“蝡，動也。從蟲，耎聲。而沇切。”《集韻》：“蠕，汝朱切，平虞日。又乳兗切?！庇帧叭渫p”。

2.構件筆畫變化

（1）檝—楫

“假舟檝者”：借助舟船的人。

按：也作“艥”?！皺v”同“楫”，船槳?！墩f文·木部》“檝，舟櫂也。從木，咠聲。子葉切?！薄墩f文·木部》：“楫，舟櫂也。從木，咠聲。子葉切?！薄赌印っ鞴硐隆贰爸曜诱乳?，與言曰”，孫詒讓間詁：“檝即楫之俗?！薄稜栄拧め層枴贰榜T河，徒涉也”，郭璞注：“無舟檝。”邵晉涵正義：“檝，監本作楫?！薄洞呵锓甭丁そ技馈贰颁谋藳苤?，烝徒檝之”，凌曙注：“毛詩作楫?！薄段倪x·陸機〈赴洛〉》“假檝越江潭”，舊注：“五臣作楫?！?/p>

（2）向—響

“君子如向矣”：君子應該像回聲一樣應答別人。

按：“向”同“響”，回聲?！吨芤住は缔o上》：“其受命也如向?！薄肚f子·養生主》：“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覆，膝之所履，砉然向然。”又《富國》：“三德者誠乎上，則上應之如景（影）向。”《漢書·蒯伍江息夫傳》：“陳勝、吳廣無立錐之地，百人之聚，起于大澤，奮臂大呼，天下向應?！薄逗鬂h書·皇甫嵩朱俊列傳》：“天下向應，京師震動?！?/p>

（3）匪—非

“匪交匪舒，天子所予”：不浮躁、不怠慢才是天子所贊許的。

按：“匪”同“非”?！墩f文·匚部》：“器，似竹筐。從匚，非聲。”《逸周書》曰：“實玄黃于匪。非尾切。”《易·比》六三：“比之匪人。”全書“匪”字，漢帛書本皆作“非”，按《屯》六二除外?！兑住るx》：“獲匪其丑?！薄稘h書·陳湯傳》《文選·孫子荊〈為石仲與孫皓書〉》李注并引匪作非?！秶Z·周語》引先王之令曰無從非彝?！稌た嫡a》：“人有小罪，非省乃惟終。”《詩·邶風·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薄读信畟鳌芬瞬⒆鞣?。

3.構件相混

流—沈/沉

“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瓠巴彈瑟，連水中的魚兒也浮出水面傾聽。

按：“流”當作“沈”?！洞蟠鞫Y記·勸學》作“沈”。“沈”同“沉”?！墩f文》：“沈，陵上滈水也。從水，冘聲。一曰：濁黕也?！奔坠俏南裢杜Ｑ蛴谒?。又：古籍中多作“沈”，今“沉”字通行。而“冘”“冗”形體相似，為構件相混之后的字。

二、《勸學》古今字情況

（一）知—智

“則知明而行無過矣”：那么就會智慧明達而且行為沒有過失了。

按：“知”，古“智”字，智慧?！豆茏印しǚā罚骸暗么肆?，而君父不智也。六者在臣，則主蔽焉?！蓖跄顚O《讀書雜志》：“案：尹讀‘智’為智慧之智，非也?！恰c‘知’同?！缎柶贰巡恍胖硕笠酝庵?，《九變篇》作‘恃不信之人而求以智’。言權已下移而上不知，故有弒父弒君之禍也?！庇帧秳荨罚骸爸庆o之修，居而自利；智作之徒，每動有功。”《荀子·正名》：“所以知之在人者謂之知，知有所合謂之智。”唐楊驚注：“知有所合，謂所知能合於物也。”

（二）共—供

“靖共爾位”：恭謹對待你的本職。

按：“共”，古“供”字，供職、供給、供奉、供養。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周禮》《尚書》供給、供奉皆借‘共’為之?！薄渡袝に吹洹罚骸叭旯补ぁ！薄吨芏Y·天官·醫師》：“聚毒藥以共醫事。”又“令百官共其財用，治其施舍，聽其治訟”，《釋文》：“《禮》本‘供’字皆作‘共’?！庇帧断墓佟ぱ蛉恕贰肮财溲蛏保ⅲ骸肮玻q給也?！薄对姟ば⊙拧ば∶鳌贰熬腹矤栁弧保嵐{：“共，具也。”

（三）託—托

“非蛇鱔之穴無可寄托者”：沒有蛇、鱔的洞穴就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按：“託”后來寫作“托”，意為寄托?！洞蟠鞫Y記·哀公問五義》：“不能選賢人善士而託其身焉?！薄犊鬃蛹艺Z·五義》託作托?！盾髯印ぐЧ罚骸安恢x賢人善士託其身焉?！薄犊鬃蛹艺Z·五義》託作托。

（四）飡—餐

“以錐飡壺也”：用錐子在飯壺中吃飯。

按：“餐”，古“飡”字?！稘h書·高后紀》“列侯幸得賜餐錢奉邑”，顏注：“應劭曰：‘餐與飡同?！惋{同一字耳?！薄冻o·離騷》“夕餐秋菊之落英”，《考異》：“餐，一作飡?！薄稘h書·韓信傳》“令其裨將傳餐”，顏注：“餐，古飡字?！?/p>

三、《勸學》通假字情況

（一）輮—煣

“輮以為輪”：用火烘彎木材，作為輪子。

按：《說文·車部》：“輮，車網也?！北玖x為車輪的外框。假借為“煣”，《說文·火部》：“煣，屈申木也?！薄拜娨詾檩啞币馑际怯没鹂灸静氖箯澢蛏熘?。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輮，車網也。從車，柔聲。輪邊圍繞如網。假借為‘煣’?！薄吨芤鬃⑹琛贰埃玻槌C輮”，疏：“使曲者直為矯，使直者曲為輮?！薄夺屛摹罚骸拜姡R、鄭、陸、王肅本作此，王廙作‘揉’。宋云：使曲者直、直者曲為揉。”《管子·四時》：“式政既輮?！碧埔伦ⅲ骸把云浞ㄊ街纫演娗?，至於刑罰，惟益酷烈?！?/p>

（二）槁曓—藃暴

“雖有槁曓”：即使木材曝曬后枯干。

按：“藃”，《說文·艸部》：“藃，艸皃。從艸，歊聲。許嬌切?！币蜃冃味黄健！氨?，《說文·日部》：“暴，晞也。從日，從出，從収，從米，薄報切。”即“曬”?！队衿俊罚骸皶?，今作暴?！蹦景逋股显槐枷略婚?。槁即藃之借，曓即暴之借。

（三）無—毋

“無恒安息”：不要常常休息。

按：“無”通“毋”，不要。《說文》：“無，亡也。從亡，無聲。武扶切。”《說文》：“毋，止之也。從女，有奸之者。凡毋之屬皆從毋。武扶切?！薄兑住ね汀妨凹嚷篃o虞”，漢帛書本無作毋?！稌に吹洹贰盁o相奪倫”，《史記·五帝本紀》作“毋相奪倫”?！稌じ尢罩儭贰盁o教逸欲”，《史記·夏本紀》作“毋教邪淫奇謀”?！稌じ尢罩儭贰盁o曠庶官”，《漢書·孔光傳》《論衡·藝增》引無作毋。

（四）跂—企

“吾嘗跂而望矣”：我常常踮起腳尖遠望。

按：“跂”通“企”，踮起腳后跟?！墩f文·足部》：“跂，足多指也?！薄墩f文·人部》：“企，舉踵也?！薄稘h書·高帝紀》“日夜企而望歸”，顏師古注：“企為舉足而竦身?！薄对娊洝ばl風·河廣》：“誰謂宋遠？跂予望之?！庇帧斗鞘印罚骸耙圆凰诪樗?，離縱而跂訾也。”王先謙集解引郝懿行曰：“舉足望曰跂?！薄抖Y記·檀弓上》：“不至焉者，跂而反之?！?/p>

（五）疇—儔

“草木疇生”：草木叢生。

按：疇，《說文·田部》：“疇，耕治之田也。從田，象耕屈之形。或省。直由切?！眱墸墩f文·人部》“儔，翳也。從人，壽聲。直由切?！薄爱牎蓖ā皟墶?，有同類、種類、叢聚之意。按：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儔字下云：“自唐以前用儔侶皆作‘疇’，絕無作‘儔’者?！卑矗禾漆屝兑磺薪浺袅x》卷三注引王逸《楚辭注》曰：“二人為匹，四人為疇?！?/p>

（六）蟺—鱔

“非蛇鱔之穴無可寄托者”：不是蛇、鱔的洞穴就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按：《說文·蟲部》“蟺，夗蟺也。從蟲，亶聲。常演切”?！墩f文·魚部》“鱓，魚名，鱓魚。皮可為鼓。從魚，單聲。常演切”。蟺也寫作“鱓”。

（七）柱—斸

“強自取柱”：太堅硬的物體易斷裂。

按：“柱”通“斸”，折斷。《廣雅·釋詁一》：“祝，斷也?！倍墩f文·示部》：“祝，祭主贊詞者?！惫省白！币酁橥僮郑浔咀之敒椤皵帷?，《說文·斤部》：“斸，斫也。從斤，屬聲。陟玉切。”引申為砍斷、折斷義。且“柱”澄母；“?！闭杖?，古為旁紐，故得通假。

四、結語

通過上述對《勸學》字用的考察，用舉例論述的方法，我們可以得出字用考察指對某一特定時期的某一文字材料的文字的使用過程中的各種情況的研究，包括古今字、繁簡字、異體字、通用字、假借字、同形字、混用字、訛用字等。在中學語文教學過程中，教師常因混用這些術語而導致學生對用字問題的理解產生偏差，本研究對其中字際關系進行了分析與探討，以期為相關從業者提供參考。

作者簡介：劉喻（1997—），女，碩士，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