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樨英月份牌畫的藝術語言分析

【摘 要】上世紀30年代，杭樨英創作的月份牌廣告畫廣受大眾市民的喜愛。本文試圖以杭樨英具體作品為參考，通過時代背景的探索，“杭派”月份牌內容、構圖、技法與色彩的分析，對杭樨英在藝術史上的意義做適當評價。

【關鍵詞】月份牌；杭樨英；女性；大眾藝術

【中圖分類號】J218.3；J524.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8—186—03

一、月份牌與杭樨英的淵源

（一）月份牌的發展

月份牌是清代末期民國初年間出現的一種具有裝飾性的商品廣告招貼，20世紀中期是月份牌畫發展最鼎盛的時期，當時買兩盒煙草公司的紙煙，就可以憑煙盒內附裝的贈券換取一張月份牌廣告。

月份牌是“以彩色仕女畫、風景畫、故事畫或實物寫真等印成優美之掛軸符日歷節令時期公司名稱營業要目等，分贈各處為廣告方法之一種?！?9世紀末的中國受到西方經濟的影響，洋商們在貨物中夾帶以西洋名畫、歐洲風光的圖畫作商品附加的饋贈。西方特色的風景畫、肖像畫作為廣告宣傳流入中國，但并未引起市民百姓但興趣。洋商們為了擴大宣傳，將西洋宣傳畫改為符合中國人傳統審美的藝術，把木板年華畫上的戲曲圖案和民間故事畫印刷其上作為廣告宣傳畫，簡稱為月份牌。

月份牌的畫面題材來源于中國不同時期的傳統元素，初期以歷史故事民間傳說為主如四大名著中的故事同時也以身著清末民初服飾的仕女題材，如月份牌開拓者周慕橋在《點石齋畫報》刊登的點石齋式月份牌《八仙圖》和《瀟湘館悲題五美吟》。以鄭曼陀首創的“擦筆水彩”為主的技法被大眾喜愛并引來畫家們紛紛效仿，形成擦筆水彩畫派。隨著中外工商業的競爭越發激烈，月份牌的發展也受到影響逐步以時髦的名媛女郎和豪華的都市生活場景為主要描繪對象。杭樨英開辦“樨英畫室”，將具有“杭派”藝術特色的月份牌推向發展的頂峰。

（二）杭樨英的藝術生涯

杭樨英名冠群，字樨英，即稚英，是民國時期知名度最高的月份牌廣告畫畫家與美術商業家之一，他和自己所創立的“樨英畫室”創作了無數件精美絕倫的包裝設計廣告和月份牌畫。“杭樨英出生在一個清貧的家庭，13歲時隨在上海商務印書館任廠長中文秘書的祖父考了商務印書館圖畫部學習設計繪畫。”三年實習期過后他轉入門市部，在門市部學習四年，即1922年創立“樨英畫室”。這一時期不僅畫室逐步發展在商業領域占據了一定地位，杭樨英也創作了大量藝術作品，并對月份牌畫的技法內容等各方面作出了非同凡響的創新。

二、“杭派”月份牌的藝術特色

（一）內容與形式：女性形象的演變

杭樨英創作的月份牌作品題材廣泛，一方面以中國傳統故事如《二十四孝》《西廂》《三國》，另一方面將自由健康的女性形象作為主要內容。

老月份牌講求中西結合，多用歷史故事、自然風光、古代仕女作為主要的繪畫題材，以時裝美女和兒童為主的單個人物肖像圖從未出現。早期月份牌畫中場景巨幅內容都以歷史故事為主，圖中人物以多人仕女肖像為主，且都柔弱不經微微皺起眉頭，例如月份牌的“鼻祖”——周慕橋為英美煙公司繪制的部分月份牌廣告畫。

20世紀20年代中期以及末期，廣告裝飾畫里的女性形象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逐步朝現代化方向邁進。鄭曼陀緊貼當時的社會變革，一改老月份牌單一的女性形象，將社會上日漸活躍充滿朝氣的女學生作為描繪內容。畫中的女學生形象清純嬌羞大多數都是細眉淡眼沒有濃重的妝容，發型主要以額頭前留一簇劉海其余頭發梳妝整齊盤中在腦勺后面的發髻或齊耳齊肩的短發。鄭曼陀開創的女學生形象引來大批月份牌廣告畫家們紛紛模仿，且他所創造的擦筆水彩畫技法也成為個人特色，但在女性形象的刻畫上依舊保留著舊中國對女性病態嬌柔的審美特點。

20世紀30年代，上海經濟與商業等各方面持續發展，琳瑯滿目的商品和時髦高貴的名媛形象沖擊著大眾的視野。月份牌的背景也從自然或者室內景觀擴展到越來越西式的電話、西洋樂器、香水、壁爐等西洋物品。鄭曼陀創造的女學生形象被杭樨英創造的旗袍女郎所取代。杭樨英筆下的摩登女郎首飾服裝華麗，發型多位當時流行的卷發，貼身穿著緊致的旗袍有的甚至搭配貂皮大衣貴氣十足，面若桃花紅唇飽滿笑容自信洋溢。例如他繪制的沒有任何廣告的肖像畫《琵琶幽曲》，畫中身著樹葉圖案緊身紅色旗袍的女郎坐在石板上雙手環繞抱琵琶，涂有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撥動琴弦，笑容大方體態豐腴優雅，時髦的發型加上傳統的服飾使畫面充斥著令人向往的美好。這些優雅又健康的形象自信滿毫不回避。同時杭樨英還捕捉到許多充滿運動氣息的美女形象，健康運動的女性形象也在月份牌廣告畫里陸續出現。那些身著現代運動服，手握球拍或者腳踏自行車的女郎們笑容舉止大方，絲毫沒有舊社會時代女性害羞與拘謹的樣子。這不僅體現了當時普羅大眾對于娛樂運動等新事物的廣泛接受與深度喜愛，也反應出當時社會風氣的兼容并包，這一時期的月份牌的內容也逐漸從清新淡雅變得愈發歡快熱烈。

（二）程式與構圖：商品包裝圖示的革新

月份牌廣告畫受西方商品經濟的影響后又吸收中國傳統繪畫的特征取其精華進行創作。畫家們將傳統木刻版畫中的戲曲圖案和民間故事投射進宣傳廣告中，精致的人物圖案和各式各樣的商品附上廣告詞句和年歷贈成為月份牌畫，被商家們送給消費者。

企業商標、產品設計、包裝設計的構圖設計在月份牌中尤其講究，杭穉英創作的月份牌主要分為三種方式進行處理。

一種是畫面中心為人物，背商品植入畫面中，營造出畫面主角使用商品獲得滿足感的氛圍。室內場景和室外風景作為廣告畫背景如臥室、書房、小橋流水等等。繪制的商品圖案在整幅畫面的頂端或者底部整齊陳列，不與背景和人物重疊。不同于之前的月份牌全身人物后面完整巨大場景的圖式，杭穉英將人物背后的場景省去，并將主體人物放大至占據畫面的大部分面積。

另一種是畫面中心依舊以人物為主，商品以圍繞主體的方式出現。如他為先施化妝品有限公司繪制的月份牌，畫面中心是時髦的旗袍女郎，頂部是先施化妝品有限公司的文字，左下角印刷年歷，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在畫面兩側，左側人物重心位置的商品少于右側。構圖疏密有致，能直接通過雙眼感受該公司種類一應俱全。為上海匯明電筒制造廠繪制的月份牌更是將兩種方法合二為一，不僅畫中人物手拿電筒，該廠出品的商品也依次鑲嵌在邊框兩側，不僅成為裝飾的一部分也更進一步宣傳了商品。

第三種是簡單將商品包裝放在畫面的四周邊角，并把畫面主體人物增加為多人群像場景圖，如他為青島中國山東煙草公司繪制的廣告《集體結婚》，畫中新郎身穿中式長袍，新娘燙時髦卷發身穿淡粉色西式婚紗，最前方一對手提燈籠的花童，商品的介紹只印刷在邊框上畫面中甚至未出現宣傳商品。與其他企業相比，煙草行業的廣告數量大層出不窮地涌現且公司知名度十足，不需要在通過月份牌畫列出所有商品以及信息。

（三）技法與色彩：“擦筆”與噴筆的絢麗

杭樨英初學月份牌畫時時常臨摹鄭曼陀的作品，當他看到鄭曼陀畫中人物是如此惟妙惟肖，而自己用水彩嘗試數次卻怎么也達不到這細膩的畫面效果。廣告畫同行之間競爭尤其激烈，當時每個月份牌的畫家都擁有自己獨特的繪畫特色和獨創的繪畫技法，鄭曼陀所創造的擦筆水彩技法畫使杭樨英好奇不已多次登門拜訪求教，但都將其婉拒。杭樨英在一次偶然但登門拜訪時發現了鄭曼陀桌上有一個裝有炭精條小瓶子，每日在商務印書館上班而熟知作畫工具和方法的他立刻茅塞頓開。杭樨英嘗試用碳精粉處理物體黑白明暗關系后，再在此基礎上用透明的水彩上色，終于成功掌握了擦筆水彩的技法。

大部分月份牌畫家們都偏愛用冷色繪制，杭樨英在掌握擦筆水彩技法后總覺顏色不夠鮮艷明亮，于是他又在電影中尋找創作素材，這一舉動也使得他為月份牌畫帶來了創新。不僅從美國好萊塢電影中觀察音容笑貌穿衣打扮時髦的時尚女郎形象，將其西方元素與中國傳統審美結合創作了溫婉含蓄但自信滿滿的旗袍女郎，他更是在迪士尼動畫片中挖掘出抓人眼球的彩色世界。杭樨英被美國卡通片大膽的用色吸引，并將民間木板年畫中色彩對比結合，只畫明暗交接最黑的部分且暗部也加入微妙的色彩表現，在月份牌中吸取“鮮艷色彩強烈對比的技法”這使他所畫的人物不僅造型精致美麗又具有讓人眼前一亮的色彩，逐步形成的獨特風格讓他成為月份牌畫中后來居上的新星。從下圖可以看出杭樨英在色彩的運用上受到老月份牌藝術家的影響，人物好似弱不禁風且整體畫面用色偏冷，導致畫中人物的皮膚發灰顯得面色蒼白無力，到了成熟時期的作品，色彩更加豐富亮麗，人物膚色更為健康，統一的色調中包含這細致入微的色彩過渡和明暗對比畫面效果也更為舒適大方。

杭樨英在技法上不止步地勇于創新，他不僅利用攝影技術捕捉模特的美，還運用少數照相館使用的噴筆做輔助工具，成為最早使用噴筆的畫家。噴筆是當時照相館用于修整底片的工具，杭樨英用其調整畫面的色掉與色彩之間過渡的關系，使顏色銜接處形成細膩自然的漸變效果，達到主次分明虛實有形的特點。此外他還發現美國生產的水彩顏料色相鮮明且透明度高，挪威生產的卡紙紙質堅實但紋理十分細膩適合畫擦筆水彩畫，他用中西結合的技法在月份牌畫中極致發揮，與“樨英畫室”占據月份牌畫的“半壁江山”。

三、對后世的影響

與同時期的畫家如徐悲鴻、劉海粟等正統繪畫大師相比，杭樨英為代表等月份牌畫家們的藝術價值和歷史地位遠不及前者，但是影響力也不容忽視。

（一）雅俗共賞的大眾藝術

徐悲鴻《中國畫改良論》中指出：“北碑怪拙吾人能得其美。上海月份牌淺人視之美。”難道月份牌真就俗不可耐毫無意義嗎？月份牌作為一種通俗藝術，體現了大眾的審美與商業性的傳播。那個時期的文化消費者所面對的是多元又新奇的視覺沖擊，通俗易懂的形式有助于觀者理解與欣賞，月份牌中的圖像煽動的不僅是人們心中物質的欲望，也是審美需求的體現，這種并不是以精英高檔的形式出現在生活里的藝術，是以通俗化大眾化為主旨通過迎合更多普羅大眾喜愛的文化。月份牌風靡中國半個世紀的影響力足以表明，文化藝術的通俗正代表著中國社會的多元轉變。

杭樨英20世紀中期市面上流傳他所署名的月份牌畫就有1600種。雖不是月份牌畫的首創者但作品數量龐大且繪畫水平極高，是此畫種當之不愧的代表人物。與同時期同畫種的畫家相比，杭樨英吸納各家特色加以研磨，把月份牌藝術的發展推向頂峰。

（二）時代之新的健康美

1930年魯迅選先生在上海中華藝術大學演講時斥責月份牌描繪“弱不禁風的病態女性美。”早期月份牌畫家周慕橋筆下中的女性纖弱消瘦穿衣打扮保守傳統且還是三寸金蓮，雖然早在19世紀末就有呼吁解放女性雙腳的“天足運動”，直到1920年后才把裹腳陋習埋入時代的廢墟之中。20世紀20年代杭樨英月份牌上的女性雙腳已和現實中一樣不再是三寸金蓮，且著裝也不再是單一的寬袍大褂。從緊身旗袍到各種潮流的無袖襯衫、短褲運動衫等能夠露出大片肌膚的時裝，不僅清爽時髦也更便于到戶外參與體育活動。這一時期女性地位得到空前提高，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呼吁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女子教育，提出“完全人格，男女一樣也?！焙汀巴耆烁?，首在體育?！焙奸赜⒚翡J地捕捉到自然、健康、充滿活力與自信的女性形象是這個時代的新審美標準，他開始描繪騎摩托車和自行車、打球、游泳的運動女性，每一個活力四射的形象躍然紙上，健康大方的女性形象不僅獲得大眾的認可，也體現出中國社會發展的進步。

四、結語

周慕橋善繪古裝女郎，鄭曼陀擅長時裝女郎，而杭稚英筆下最成功的則是充滿時代風韻的摩登旗袍女郎，這也折射出上海開埠以來社會審美情趣的變遷。杭樨英與“樨英”畫室的月份牌作品作為一個時代的象征現在許多反映上個世紀?？萍寂c經濟飛速發展的今天，應融合世界先進文化與中華民族文化藝術的精華，才能創作出多元化的具有民族特色的設計作品與美術作品。杭樨英創作的月份牌廣告畫既有東方文明的展現，又吸納了西方文化的優點，保留了傳統的特點的同時也符合當時的主流審美。在注重優秀傳統文化與世界文化相融合的現代包裝設計理念下，月份牌畫的藝術文化尤其值得設計師們學習與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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