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辭：沉香是一味藥

華陰老腔

聽見華陰老腔，像有一陣刮過

石頭上的風，吹著我

上山

那一聲

也像一座山喊我

那也是我，把心貼在一座山的懸崖絕壁之上

才能聽得懂的老腔，那一聲喊出來

像在眾人身上，捶打著

一座山脊

那些填在，一條大河之水

一樣的曲譜里，一塊花崗巖石

成了感天動地的

唱詞

他們也是一群，低頭種地

抬頭，就看見一座山的人

其實，一座山的聲音

都深埋在他們，被土地牽絆了一生的心里

種地累了，仰天喊出的那一聲

被誰聽見了，都像是捶打

一座山的

老腔

沉香是一味藥

在華山，沉香是一個人

沉香，也是一味藥

上山的時候，這頭頂上被風吹來的細雨

一會兒滴那么幾下，身上的熱汗

全被天空中的冷，吸食走了

這個時候，那個劈山救母的人

被還原成一味藥，一座山

都像沉浮在，它的

香氣里

其實，那個叫沉香的人

真像一塊沉香，像一種植物死亡之后的涅槃

壓在母親，疼痛地生育過他的身上

一座山，就是他的

全部疼痛

而劈開它的，那身洪荒之力

卻是，天下的

母愛

在華山，我也想把沉香

作一味藥，獻給多病的母親

鑿窟穴的人

一座山上，人山人海

鑿窟穴的人，卻孤苦伶仃

一座山上，鑿窟穴的人

像在很多巖石的夾縫里，只留下他們的背影

那些轉身，安靜地坐在行人面前的佛

或許就是他們，原來的樣子

沒有修改，一眉一眼

都是平凡的世界里

一個普通人的

神態

一座山上，能留下的窟穴

也成了一些想在峰頂，最先看見日出之人

走到夜半的宿營地

人與神，擠在一起

誰的身上，余溫會更多一些

能抵御，松林

在山上的

深呼吸

一座山上，那些鑿窟穴的人

很少有人，再回到人間

向泥土致敬

被大風吹來，那些塵埃

落在石頭上，成了泥土

那些塵埃，也是大地上

一群最早的上山者，它們來自山河的哪一處

神也不知道，大風從哪一年吹拂

一座山，沒有

《史記》一樣，刻寫在石頭上

只有植物，用生死

答謝著

這些泥土

一座山，也是動用了

它的時間，在吹過山頂的風中

祈求來自千里萬里的塵埃，落在缺少泥土的

石頭之上，一棵生長在石縫里的

松樹，以此向天空祈土

一只鳥，也會在翅膀上

帶著一粒

泥土飛來

一座山，在它石頭的身體上

用生長的植物，向泥土致敬

松樹在作畫

灰白色的巖石，多像一張

壁立于云朵之上的，宣紙

風來了，吹走一些浮塵

雨也來了，洗去一些浮色

只有雪來了，會抹去所有山體

折疊在時間深處的裂紋，被冷色的陽光照亮

巖石上的積雪，像從血液里透析了

一座山，也像在

山體上，留下

雪的浮雕

風雨之后，無需抖落

那些舊年里，就有的積雪

每一棵在石縫里，為一座山生長時間的松樹

酷似一支畫筆，被冷色染綠的筆鋒

伸向哪里，都像在巖石的宣紙上

為一座山，高出

云朵的部分，皴染一抹

枯筆，帶出的

濕潤之意

被松樹畫過，每面灰白色的

巖石，都浮現出華山的原形

望 河

杜甫望岳，我從華岳頂上轉身

向一群人的平原上

望河

一陣抬頭上山的風，向我收看著山河的目光

送來水流的聲音，那是黃線一樣的

洛水，像在平靜的田野上

縫紉莊稼

而渭河，也像一匹

走下上邽之馬，成了一身

土黃色的泥俑，也要仰頭向著東方

只有來自，天上的黃河

正在穿越，一座龍門

一群人的平原上，這些向著一個方向流淌的

人間大河，在一座山堅硬的身體里

是血脈，也是圖騰

那個時候，看著頭頂一朵白云

我想那些，騎上一匹

大河之馬

每天上山的人，一定是

山上的眾神

一座山，讓我站在它的絕壁上

一眼望盡，這些河

在此合身

懸崖邊上的笛聲

穿過云霧，一陣悠揚的笛聲

在懸崖邊上，響起

吹笛的人，隱在云霧里

他吹響在懸崖邊上的笛聲，是給一座山上的

眾神聽的，還是讓一群上山的人

在一曲，高山流水里

舒緩呼吸？

他吹笛的神態，也只有飛過云端的

鳥兒，可以俯瞰上

一兩眼

或許，他是只給一個

前世今生的人，吹的

聽著他的笛聲，一座山

也會憐愛地從心上，讓出它橫空出世的高度

只要他的笛聲，能吹到的地方

一草一木

都是傾聽者，都代表

一座山，用一塊花崗巖石的

密度，鐫刻下

那笛聲

穿過云霧，一陣悠揚的笛聲

吹出一座山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