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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奩記

2024-08-11 00:00:00湯展望
延安文學 2024年4期

我兒時的樂趣之一,是偷看母親的日記本。

發現日記本那天是個星期二,這點我無比確定。因為我們這里星期二的下午都收不到電視信號,只有裝有線電視和小衛星才能正常收看電視。有線電視太貴,我們這沒有幾戶人家裝。小衛星又叫小鍋蓋,幾乎家家戶戶都裝,我也曾苦苦哀求父親,父親說,那東西違法,會被抓的。我告訴父親,大鍋蓋才會被抓,小鍋蓋好藏,人家來檢查,我們藏起來就好了,我同學家都是這么干的。他給了我一腦瓜嘣,讓我把心思都放學習上。

我只得像往常一樣,爬到閣樓去翻看母親那堆舊物。說來奇怪,在我們這邊,一般這種老式帶閣樓的瓦房,是給家里未出門的閨女住的。我爸是那個年代少有的獨子,不應該建這種房子。我去問爺爺,我沒有姑姑也沒有姐姐,也沒有姑奶奶,怎么蓋這種屋?老頭說,我有錢燒的,我就愿意蓋,你問這干嗎?等你結婚生閨女,給你閨女住。我說不要,我高低得起座兩層半的小洋樓,誰稀罕住你蓋的破瓦房。

母親的日記藏在房梁上面,厚厚的一摞,裝在一個黃色的魚鱗口袋里,我發現時差不多已褪成了白色。這種閣樓的頂梁不是很高,我踩著凳子就能夠得著。袋子上的灰塵迷得我睜不開眼,我狠狠地擤了把鼻涕,才打開袋子翻閱母親的日記。本子大小各異,但基本上都是各個階段的學校的獎品:已經掉了皮的作文簿,是下溝村小學期末考試前幾名的獎品;硬卡紙封面的那幾本,是鮑莊聯中三好學生的嘉獎;黑色皮面還帶著卡扣能扣住一支筆的會議本,是鐵富高中優秀學子的象征。間或有些不一樣的本子,應該是母親自己添置的。

那時候最喜歡看的還是母親小學的日記本,看她流水賬式地記錄生活:每天放學后去薅草當兔食;和同村小孩去沂河邊玩;帶大侄子也就是我大表哥去鄰村的栗子園偷栗子……因為母親的日記我才知道原來栗子是長在樹上的,外面包裹著一層堅硬的綠色毛刺,成熟時會變成紅色并裂口。她還不止一次地抱怨,怎么每天都吃山芋。我當時不理解,山芋挺好吃的呀,為什么要討厭它啊,原來媽媽也是挑食的。

硬卡紙封面的本子更多的是周記的形式,每一篇的篇幅都很長。彼時母親從下溝村小學畢業,考上了離家5公里遠的鮑莊聯中。母親在初中日記的伊始就寫下了考上高中的目標。在當時,一個村也就出一兩個高中生,有不少村是“光頭”,很多成績還不錯的孩子都會選擇去考小中專,或師范,或衛校,等著畢業分配一份安穩的工作。

臨近中考時的一次全市統考,母親沒有考好,意外地掉出學校的前五名,往年鮑莊聯中能考上高中的學生也就五個左右。母親將這件事寫在了日記之中。

“我是否應該聽從老師的建議求穩去讀個小中專?不,我不要。我要考高中,考大學,去看世界上最高的山和最長的河。我不要上小中專,那樣的未來一眼就能看到頭,畢業出來要么在醫院,要么去教書,運氣好些,能去縣城,運氣差些,這輩子還要在農村,然后結婚生子,這樣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一次考試的失敗不能否定我,我一定會考上高中的!”

那年,母親順利地考上了高中,成了那屆鮑莊聯中唯一一個考上鐵富高中的學生。在那里,母親遇到了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農村沒有秘密,只有真相和謠言。謠言版本各異,真相無人在意。

當我意識到我家不應該有閣樓這件事后,我稍微用心一點,就從田間地頭、雨后的屋檐下和冬天的篝火旁,拼湊出一個謠言占比遠大于真相的故事:我的確有個姑姑,比我爸小上一歲,在我爸結婚那年離家出走,至今未歸。這應該是一個基本事實,至于離家出走的原因,以及去了哪里,幾個地方的說法差別很大,有說我姑姑去了北京的,有說我姑姑去了美國的,還有的更是直言我姑姑已經去世。

可能是礙于我爺爺在村子里的勢力,我從小學升入初中,也沒有打聽出姑姑的名諱,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姑姑的學名。鄉下人對孩子的稱謂都是誰家閨女,哪個丫頭,東湖家的老大,西場家的二兒子之類。

篝火旁的人說姑姑的墳就趴在村里的小桑地,我不愿意相信這個說法。篝火旁的謠言歷來大于真相,但是他抬出了小桑地旁的墳,我有些信了。那個低矮的墳頭我見過,爸爸每年七月十五燒紙的時候,從祖林出來總會繞過來給那個墳頭點一刀火紙。

“你媽和你姑還是高中同學,她倆還是好姐妹呢。”那人又補了一嘴。他顯然是不怕我爺爺的,我再追問名字,他搖頭,看來是真的不知道。

我父母關系不好,其實是母親單方面對我爸不好。我爸像一只哈巴狗一樣不斷向他的妻子搖尾示好,母親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在這個家庭里,她唯一牽掛的就是我,甚至上戶口時,她要求讓我跟她姓李,我爸也沒有反對,要不是我爺爺及時趕到派出所攔截,現在我就跟我媽姓了。

母親叫李月花,是我們縣知名的教學能手,每年教學基本功評比,只要她參加,第一名準姓李。好多私立學校來挖她,她想把我帶過去,但是爺爺不同意,她也只好留在村小繼續教書。

我爬上閣樓,熟練地找出母親的日記本,我像一臺掃描儀在窗前把母親高中的日記本飛速掃描,實在是沒有頭緒。在閣樓上待了一個下午,準備把魚鱗口袋放回橫梁上時,發現梁上有一塊陰影,像是一個餅干盒。現在的我比剛發現裝有日記本的魚鱗口袋時,要足足高出兩個頭,現在梁上所有的東西我基本上都能看得見。餅干盒是鐵制的,橫梁的那個小小平臺似乎凹下去了一塊,餅干盒就嵌在那里,我用梅花起子撬了好一會兒,終于在太陽落山前將這個鐵盒取了出來。

是一些照片,車票,幾封信,還有一個詩詞本,封面淺淺地寫著《閨玉集》。我翻開看了看,有兩種字體,一種是母親的,我認得出,另一種比母親的字還要娟秀些,內容卻看不甚懂。

我在照片里——我媽和一個女生在鐵富高中一處花壇前的留影,找到了目標人物。

雖然是黑白照片,又過了十幾個年頭,但在夕陽的余暉下,仍能看出這個女生眉目間好像我的爺爺。我又翻到一張集體照來對比,妄圖知曉姑姑的名字,可惡的是那張集體照的右側署名欄不知道什么原因缺了一塊,正好沒有了母親和姑姑的名字,我在餅干盒里找尋缺失的那一塊時,太陽下山了,而閣樓的燈自我記事起就是壞的。

我將這張照片帶回了房間,母親早在那里等著了。我的房間靠窗的一面,父親打了一條長長的木櫥當做我的書桌,足足可以坐下四個人。母親從我上學起就一直有陪我寫作業的習慣,我寫作業,她備課。等她檢查完我的作業,抽查完當天的課堂內容后,我才能睡覺,她才會離開我的房間。小學的時候她檢查語文的背誦,現在初中了,英語單詞,政史地生,一科不落。

“媽,我今晚想早點睡了。”趁著我媽剛檢查完今天的單詞,還在猶豫接下來檢查政治還是歷史的時候,我下了逐客令。

“好,那明天早上早起一會兒背書。”雖然是大差不差的結果,但給我留有一絲時間去追尋我“姑姑”的身影。但直到入睡,我還未找到答案,便隨手將照片塞到枕頭下的漫畫書,然后進入了夢鄉。

街道低矮,熟悉又陌生,四周還有田地,像是白埠街,又有點不像。我看到了母親與姑姑從不同的方向騎車趕來,白果莊和下溝村在邳蒼公路的兩邊,離滿是水杉行道樹的邳蒼公路各五公里,一條叫做黃泥溝的河將兩個村落連著,黃泥溝從沂河出發與城河相匯,最終進入京杭大運河。

母親比姑姑要矮些,像照片里那樣,她們在邳蒼路上相遇,又一起向北出發,再騎十公里就是鐵富高中——蘇魯交界處的一所高級中學。天忽地變暗了,水杉樹向后倒下,一個巨大的“虛”向母親和姑姑撲了過去……

我被嚇醒了。這個可怕的夢境來自我枕頭下面的漫畫書——久保帶人的《死神》。我趕緊把照片從漫畫里取出來,怎么能把照片放進名字這么不吉利的書里?漫畫是問同桌借的,母親絕不允許我看這種漫畫書,我只能在被窩里用手電照著偷偷地看。我在夢境中將母親和姑姑代入成漫畫男主角黑崎一護的雙胞胎妹妹游子和夏梨,倘若“虛”真的來了,父親會像一護一樣保護她們嗎?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有了新的發現。在手電強光的照射下,我在照片的背面依稀看到了:與友桂霞合影留念。下面標的數字我沒看清,應該是日期。

早上母親檢查完背誦后,我偷偷地溜上了閣樓,打開了那幾本會議本。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我一有空就在這里搜尋“桂霞”的痕跡。

“今日約桂霞、秀英一起返校……”

我早就應該從日記里找。

“室友的鎮長父親來學校看她,給她帶了一把香蕉,我們都分到一根,好在桂霞遞給我時給我剝掉一半的皮,否則我真的可能連皮吃了……”

“今日模擬考,從家里帶的煎餅長毛了,我用勺子刮掉上面的毛,用開水泡著吃,咸菜罐頭也見了底,唉,好想吃學校門口賣的定餐啊,油汪汪的菠菜,香噴噴的大米飯……可惜太貴了,5毛錢都夠我打兩個月的開水了。桂霞似乎看到了我的煎餅發霉長毛了,塞給我一塊花卷。我沒推脫掉……她說下次給她帶俺娘做的辣白菜就好……”

母親家境一般,外公外婆供她上高中,已盡最大的努力。姑姑的情況比我母親稍微好一點,爺爺在村里雖然有些薄產,但供父親和姑姑兩個孩子上高中,也是勉強支撐,況且爺爺有些重男輕女,平時姑姑的零用錢,都是奶奶偷偷塞的。

“這次考試,桂霞的英語比我多了二十多分,而我的數學只比她多了五分。雖然鮑中的英語教學水平遠不如白埠聯中,那也不能成為我落后二十多分的理由,我準備明天和她一起早起半小時去操場背單詞……”

這樣的內容還有很多,畢竟學業才是中學生的主旋律。通過母親的日記,我也知道了母親和姑姑的成績差不多,兩人都是班里的尖子生,也都是預選名額的競爭者。

“隔壁班有個男生讓我給桂霞遞情書,不出我意料,桂霞看都沒看,就扔一邊去了……”

“今天,桂霞的哥哥來給她送飯,挺高的,看見我們傻呵呵地笑,也不知道打招呼,送完東西就騎車溜走了,可能著急回學校有事吧。桂霞說她哥在南邊的官湖高中讀書,和我們同級,初中考了兩遍才考上的官湖中學,也怪笨的,不及桂霞一半聰明……”

原來父親和母親在中學時代就相識,那時候母親對父親的印象似乎還不錯。我繼續往后翻,但父親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我也翻到了日記的最后一篇。

“5月19日周五高考倒計時50天。”

從三月份開始,母親每天的日記都是簡短的一兩句給自己加油的話語,順帶標記一下高考的倒計時,而最后一天日記的倒計時數字“50”被重重劃掉了,代替它的,是用紅筆圈的一個“0”字,再看內容:

“今天出了預選成績,我沒過,桂霞也沒過,全班就過了兩個人,一個是那個復讀多年的老大哥,一個是鎮長的女兒……”

“還有機會和桂霞一起寫詩嗎?我們的《閨玉集》還能完成嗎?”

日記到這里就結束了,通過前面的日記,我知道了預選考試對于母親的重要程度。高考在七月初,預選在五月初,只有通過預選考試才有機會去縣城參加高考,預選沒過就意味著寒窗苦讀十余年,最后還拿不到高考試卷,等于白讀。

我曾在想象中嘗試去體驗母親的絕望:從下溝小學出發,每天上學前幫姥姥拌好豬食,上學隨身帶把小鏟,一放學就跑到地里薅草充當兔食,小學時每學期的學費都是賣兔子賺來的;去鮑中上學,每天來回要走10公里,每年冬天手腳都生凍瘡;高中更是不容易,每次都要背一個月的口糧,無非煎餅和咸菜,只有考試的時候才舍得去買兩支葡萄糖……

姥姥告訴我,母親預選失敗后,獨自在沂河灘上晃了好幾天。一般這種劇情應該是躲在自己房間三天不出門的,但我忘了,母親在她在縣城買房之前,從沒有過自己的房間。

在沂河灘也晃不了幾天,馬上要割麥了,家里不養閑人。

后來我才明白這叫破窗定理,用在我窺伺母親日記這件事上剛好合適。日記本沒有上鎖,所以我肆意翻開,那幾封信可能是母親看完后又用膠水封了起來,我遲遲不敢打開,只能從信封上尋找端倪。桂霞姑姑寄來的信件有三封,收件地址都是姥姥家。

第一封信,來自江蘇省邳縣運河鎮運西港務局復讀班。

第二封信,來自江蘇省邳縣運河鎮政協補習班。

第三封信,來自山東省蒼山縣高考補習學校。

信件都是九月中旬寄來的,再通過之前母親給我講過的她求學故事,我大致能得到這么一個故事,而且十分接近真相,大致是:

每年復讀學校開學,桂霞姑姑都會先去上兩周課,覺得還不錯的話,就給母親寫信,勸她也來復讀,彼時的母親正在想方設法地多攢一點錢用來交付學雜費用。

后來母親也曾和我談起彼時復讀的經歷。她第一次復讀是在運西,那時候的運西是邳縣的CBD,背靠大運河港口,有著軸承廠、繅絲廠、肉聯廠和鐮刀廠等等。第二次復讀是在政協辦的復讀學校,現在學校早已拆除,學校旁的向陽廣場還保留著。最后一年,是在隔壁的蒼山縣考上的,也就是邳蒼路的終點。母親和姑姑在白埠街碰頭沿著邳蒼路一路向北,去往比鐵富高中還要遠三倍的距離到達蒼山縣,不過現在蒼山縣改名了,叫作蘭陵縣。

當然母親的措辭是和朋友去了運西,去了向陽廣場,騎一天的自行車去了蒼山,我當時沒有想到這個朋友就是我的姑姑。

像買不到的新漫畫書,打不過去的游戲關卡那樣,我尋找姑姑的計劃到這里就要擱置了。也有別的原因,家庭發生了太多事情,我這個極大概率存在的姑姑似乎沒有那么重要了。

我家房子翻新了,閣樓也隨之拆掉了。

/o/OAk9ikaLM4QVw5jV+/w==我爺爺去世了,埋進了祖林。

我媽調去了縣城工作,她在那里買了教師特惠房,把我也帶過去了。

這三件事有一定的內在聯系,不算意外,都是預期之內。

《死神》漫畫宣布完結的那個夏天,我高中畢業了。那個夏天,我無比地自由,李月花女士對我的圈養計劃也到此結束。整個夏天我都在瘋玩,學會了打臺球,學會了去運河邊撒野把自己曬黑。終于在一個黃昏,母親叫住了正準備出門打臺球的我,讓我幫忙一起把樓下的車庫整理一下,把里面的廢品打包賣了。

因為之前有把車庫簡單裝修出租給一個單親媽媽帶孩子上學的計劃,所以一些基本家電還是在的,角落里有個立式風扇,我走過去按下了按鈕。母親擺手拒絕,雖是夏天,但晚上的車庫沒有那么熱,她說不用吹風扇,都是灰,風一吹,搞得滿屋都是,改天要好好清掃一下。

母親在認真地給每一摞書打上繩結,我說明天我借個蹦蹦運到廢品站去賣吧,你打包得那么仔細賣給廢品販子太可惜了,去廢品站價格能翻一倍。我在母親的身旁收拾著另一摞雜物,突然看到眼熟的黃色魚鱗口袋,雖然它現在已經褪了色。我打開,那沓日記本還在,還有那個鐵盒。

“媽,這些你要留著吧?”

母親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扶正了鼻子上的鏡框,敲打了幾下自己的后腰對我說:“不留了,沒有地方放。”說完就走出車庫上樓回家換衣服了,不出意外的話,半個小時后她會準時出現在小區前的空地和她的朋友們跳廣場舞。

我輕車熟路地從餅干盒里取出那三封塵封多年的信封,掖進懷里。小心翼翼地關燈,鎖門,上樓回家,走進房間,打開臺燈,用美工刀輕輕地將信封劃開。拆的時候沒有注意順序,也可能是因為我太想知道結果的緣故,我拆的是最后一封是來自山東蒼山的信,用的是藍色墨水,在時間的侵蝕之下字跡早已淡化,勉強可辨。

月花展信佳:

蒼山這邊待遇蠻好,按照你去年的預選成績,來此地復讀無需繳納學費,只需準備些生活費用即可……

下面的內容是介紹在蒼山復讀的一些具體生活細節,再翻一頁,畫風有所變化。

月花,我覺得我們在高考上耽誤了太多時間,如果我今年還是沒有考上的話,我也去新疆種地,種棉花。我現在班上有位同學的家人都在那里發展,在一個叫鄯善的小城,那邊天地廣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但是你不一樣,你是必須過來復讀考大學的,還有那件事,我不同意,絕不允許,我不介意像去年一樣再鬧一場。

我們這兒的人在上個世紀末去新疆開荒討生活是常有的事兒,但我實在難以將姑姑與那片廣闊荒涼的土地聯系起來,在我聽到的講述里,只有家境困難的人才會選擇背井離鄉,外出謀求生路。

大二暑假,我跟著學校的援疆團踏上了去往新疆的列車,目的是尋找我的姑姑趙桂霞。

本來援疆團招募的學生主要是紡織學院的,和我們計算機專業沒有多大關系,但我鉆了“捐書活動前五名可以免試加入援疆團”的空子,在付出上百本書的代價后,我如愿踏上了新疆的土地。

我們乘坐的是Z40號列車,由上海到烏魯木齊的,下午四點多出發,兩天后的上午九點半到達烏魯木齊。在烏市待上一天,再坐火車去往阿拉爾,這次援疆團的目的地是塔里木大學,在那進行為期兩天的實踐活動后,再分小組活動。我被分到了阿瓦提小分隊。

在上海到烏魯木齊的火車上,同行的一位女生把手機架在車窗邊拍延時,此刻列車已駛入江蘇境內,她說要記錄從她獨自離開上海后第一個由白天進入黑夜的過程。女生是上海人,去過的地方不少,包括新疆,她小學就去過。她的足跡已遍布了世界上十幾個國家。這次出行,她卻異常興奮,這是她第一次坐普快,第一次在沒有母親的陪伴下走出上海……她甚至希望能夠坐一次硬座,我說別急,烏市到阿拉爾我們就是硬座,夠你坐的,上海到烏魯木齊還是免了吧。

一個小時的鏡頭,壓縮到了十秒,從白晝進入黑夜。

十點,列車關燈,沒人休息。

十二點,隨著人們漸漸入睡,開始有了多聲部的車廂奏鳴曲,鼾聲此起彼伏。我給了同行女生一副耳塞,她沒有要,說自己帶了降噪耳機。

我想象著,趙桂霞當初乘坐列車離開家鄉去往新疆是什么場景。那是上世紀90年代,趙桂霞從蘇北平原出發,一路向西,帶著決絕去往這塊未知的土壤。

對面下鋪女生發出輕微的鼾聲,手機呼吸燈還在閃爍。

我躺在上鋪,想著會不會遇到趙桂霞,新疆那么大,遇到的概率幾乎為零吧。

趙桂霞給母親寫的第二封信,也就是在邳州政協辦的復讀班寫的那封信里談及了那會兒的一些遭遇。

彼時,母親和姑姑,還有父親,都經歷了第二次高考的失敗。兩個在那時的農村已經算得上大齡的農村女青年,都遭遇到了家里的催婚和各種安排,并且面臨了相同的誘惑。

雖是大齡青年,但高中畢業生的高學歷讓她們在當時的婚戀市場依舊擁有一席之地,第二封信里就提到了這樣的一件事:

當時時興師資培訓,只要家里出一點錢就可以將高中畢業的孩子送去當地的師范大專進修,然后出來做老師。母親的一個相親對象,是鐵富鎮一個小學校長的兒子,他告訴母親只要她肯嫁給他兒子,他愿意花錢送母親去讀這個“大學”,將來回來還能接他的班。

但是這位小學校長的兒子患有小兒麻痹癥,有條腿是瘸的。趙桂霞知道后直接殺到這位小學校長的家,直言讓校長的兒子好好撒泡尿照照自己。

結果母親那年高考再次失敗,小學校長滑稽地騎著一輛女士自行車出現在了姥姥家門前,他是認準了母親這個兒媳,說自己騎來的這輛嶄新的女士自行車就是送給母親的見面禮。

而趙桂霞的遭遇也差不多,來爺爺房間里說親的媒人絡繹不絕。趙桂霞全部拒絕了。

在蒼山的那次高考,趙桂霞還是沒有考上,李月花則是僥幸壓線考上了山東的一所師范類學校。但是問題出現了,她在山東跨省考試,要交三千塊學籍費給補習學校。在考上大學的前一年,李月花的父親突然生了一場重病,怕自己時日無多,就把自己攢了一輩子的家產分給了三個兒子。李月花先是進了大哥家的門,大哥三個孩子,老大也要面臨高考,老二也讀了高中,老三才剛剛讀小學。大嫂身體不好,大哥鄉村教師的那份工資養活一家實屬不易。二哥、三哥家情況也差不多,誰家也拿不出哪怕一千塊錢。

李月花準備放棄了,進城拜師學裁縫,但是師傅嫌棄她年齡大,說哪有二十多的人才想起來入行,索性也沒有認真教,就把李月花當保姆使。

趙桂霞找上門的時候,李月花在幫師傅算賬,看到有人來了,拿個量衣尺就上去招待了。

“你對我哥印象怎么樣?”

“還行。”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頭頂的太陽還是很大,我們在烏市中轉,晚上乘9點的火車去往阿拉爾。

走在烏市的街頭,我想象著趙桂霞二十年前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時的狀態,短短二十年在歲月這臺延時相機下不過一瞬,頭頂的太陽還是那個太陽,吹過來的風應還是那個風。

鶯鶯,也就是那位同行的女生,跟著我身后,火車上的四十多個小時,我們已經熟絡起來。她聊起了她強勢的母親,我也講述了李月花與趙桂霞的故事。當然,我只說了她們認識的過程,并沒有講出我是趙桂霞的孩子,連我自己都沒完全消化掉這件事情,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

“你爸和你媽就是這樣結婚了?”

“對,你是不是覺得我媽特勢利眼?”

“那倒沒有,我覺得你媽肯定還是對你爸有感覺的,要不然也不會答應。”

爺爺一直不喜歡李月花,他始終覺得他兒子沒考上大學肯定是被她迷惑得沒有好好學習,而女兒成績一直很好,碰上她卻倒了霉,三次都沒有考上,李月花卻考上了,一定是被她影響了氣運,現在自己的傻兒子居然要娶她進門。奶奶勸他,大學生嫁過來,多有面兒啊。

篝火旁的人提到的那個墳頭,是父親最好的朋友,叫王大志,是個二流子,犯過流氓罪。在和山東人的一次地方性械斗中,他代表江蘇英勇出戰,壯烈犧牲,當時一片混亂,至今不知道是誰下的死手。

興許是覺得丟人,或是在農村未娶妻成家就算早夭的緣故,大志沒有進祖林,就葬在了村里的小桑地上。他生前給我父親出的最后一個主意就是如何從老爺子那里騙來三千塊錢,理由是建房。結婚哪有不蓋新房的道理?

李月花在上大學前和父親領了證,這是老爺子的意思。父親說婚禮就先不辦了,房子還沒建好呢,等月花放寒假,那時候房子應該也落成了,還是年節里,大家都在,熱鬧。

寒假推暑假,暑假再推寒假,房子也沒建成,婚禮也沒有舉辦,就連女兒去進修,也有一年沒回來了……

援疆團的活動很快就結束了,各個小分隊在烏魯木齊集合,準備返滬。通過幾天的交往,鶯鶯和同隊的一個叫王濬的熟悉起來,他是戲劇學院的研究生,這次來新疆采風準備創作一個新疆題材的民族話劇。

王濬是東臺人,那里的魚湯面很有名。他很善言辭,也許戲劇學院的學生都這樣。他講了一路戲劇學院的八卦,說哪個明星校友在開學典禮上的發言稿其實是他同學寫的等等。我打個盹的工夫,他和鶯鶯講起來他的老鄉在新疆的奮斗史,說東臺人來這邊,男的蓋房子,女的摘棉花……

我在想,趙桂霞第一次來新疆是如何謀生的呢?

大志去世后,沒人幫著父親隔三差五地去搗鼓那個“建房現場”來應付老頭,事情很快暴露,父親只好坦白,說蓋房子的錢拿去給李月花搞定戶口的事了。看著眼前的父親和李月花,爺爺抽了一袋旱煙后,說,行吧,你們先把婚禮辦了。

就在此時,趙桂霞悄悄推門進來了,手里還抱著一個孩子。

火車駛入華北平原,視野瞬間開闊了起來,車窗外面的景色也變得千篇一律起來,我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王濬依舊滔滔不絕,現在他和鶯鶯的話題來到了女性主義,王濬似乎有討好之嫌,又發揮了自己的專業特長,從娜拉的出走講到了《桃花扇》中李香君的卻奩。

昏昏欲睡的我,聽到了卻奩這個詞,一時又在腦海里找不到兩個字來對應,但我又實在太困,懶得再問王濬。

小憩一會兒后,乘務員前來提醒我,火車即將到達徐州站。聽到我要下車,王濬熱心地幫我拎行李箱要送我下車。徐州是樞紐站,火車在這里要停靠二十分鐘,王濬憋了一路,想下來抽兩口電子煙。

我問他,卻奩是啥。王濬很是高興,給我科普了《桃花扇》中李香君卻奩拒嫁的事,我表示受教,并且目送他再次登上火車。

在候車廳等待換乘去邳州的空當,我的腦海里始終想著兩件事,一件發生在夏天,一件發生在冬天。

夏天的事發生在我拆開趙桂霞寫給李月花的信的第二天。那天我騎著從小區物業那里借來的蹦蹦三輪拉著滿車的廢品去賣,母親本想陪著我去,被我以天氣太熱為由拒絕了。到達臟亂的廢品站后,我隨意拎過來一個塑料椅子,坐在遮陽傘下看著老板過秤,老板過得很細,黃色硬紙板和花色紙板都不是一個價格,她冒著太陽把李月花綁好的繩結拆開再分類。

“小伙子,出生證咋還不要了呢?”一只膠皮手套給我遞過來一張黃色的證件。

我走近一看,是我的出生證,各種信息都對得上,除了母親那一欄寫的是:趙桂霞。

冬天的事是在這件事之前的那個寒假里。我回老家過年,村里的老人越來越少,因此冬日里的篝火很不成氣候。在除夕的前夜,連蘇北農村都沒有多少年味兒,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堆篝火,聽僅存的篝火旁的老人講述村里的八卦。他們講的是一個多年前白果莊一個閨女的故事:莊里有個小妮原本談妥了一樁親事,都訂了婚,她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男方不檢點,喜歡出去玩小姐,那個小妮就去大鬧了一場,自己退了婚,被她家老頭趕出了家門。另一個老人補充,這小妮不僅自己鬧,之前還幫她姐們鬧過呢。

我追問,后來這個閨女呢?

篝火對面的老人看了看我,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我多年前追問姑姑消息的那個篝火旁的人,他身上有股酒氣,隔著火堆傳來過來,味道似乎更濃烈。他說,那閨女自己談了一個,是個詩人,在北京,那時候詩人都混在北京,后來不小心還懷了孕,她想和詩人結婚,詩人被嚇跑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在北京生下了小孩就抱回了白果莊。

我再問他后來呢,那人似乎睡著了,打了盹。冬天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那個老人沒有熬過那個冬天,春節時他家門上貼著的是紫色的春聯,我路過時看得真切。

徐州到邳州的城際列車只要二十分鐘,我在這二十分鐘里一直在想與詩人談戀愛的是不是趙桂霞,我是不是趙桂霞和那個莫須有的詩人的孩子。如果是的話,趙桂霞是如何一個人,在一個怎樣的冬夜,將孩子抱進白果莊,路過冬日的那簇篝火。她在家停留還不到一刻鐘,甚至不愿與她的父親會面。她將我交給了李月花,轉身便離開,一路向西,奔赴她早已暢想好的廣闊天地,在那里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胡思亂想著,隨著人流下了車,李月花在出站口等我。我先把行李箱放進了后備箱,伸手拉開副駕駛的門,有人坐在那里,雖然從未見過,卻無比熟悉,是趙桂霞。

我坐在后排,車內昏暗,車子向家駛去,路過了老向陽廣場,沒有任何停頓。

我提醒她們,剛剛路過了向陽廣場,她們也沒有言語。

我妄圖借著昏黃的路燈,從后視鏡里去抓取她們的表情,卻實在是看不清。車子從銀杏大道轉向了邳蒼路,這是二十多年前,她們騎著自行車走過上百次的路,當時她們的后座上帶著的是書本被褥,是從家里帶的干糧,現在坐在后座的是我。我蜷縮在車里,像是成年后再次爬上那座早已拆除的閣樓。

車子繼續往前行駛,前邊就到家了。

責任編輯:吳怡樺

湯展望,江蘇邳州人。作品散見于《萌芽》《朔方》《山西文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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