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總統選舉，改革派“逆襲”

歷經兩輪投票后，當地時間7月6日，伊朗第14屆總統選舉結果終于出爐，唯一的改革派候選人佩澤希齊揚贏得本次大選。

此番公布的選舉結果，還須得到伊朗憲法監護委員會的認可。接下來，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將向當選總統頒發總統任職書，當選總統將前往議會宣誓就職。

伊朗總統選舉每4年舉行一次，這次選舉原定于2025年舉行。5月19日，伊朗總統萊希因直升機失事遇難后，這屆總統選舉提前舉行。在6月28日舉行的首輪總統選舉投票中，全部候選人都沒有獲得過半票數，因此得票最多的兩名候選人，也就是強硬保守派的賈利利和溫和改革派的佩澤希齊揚，進入第二輪“終極PK”。

投票率回升，保守派出師不利

此次伊朗總統選舉的第一輪投票率不到40％，再創新低。因此，在7月5日的第二輪投票中，和結果幾乎同樣受關注的，還有投票率是回升還是繼續下降的問題。

當地時間7月5日早上8時，伊朗總統選舉在本土的第二輪投票正式開始。按照伊朗人的性格和周末作息習慣，選民在下午特別是晚上去投票的更多。筆者早上9時左右外出，途經兩個投票點，和一周前相比，前來投票的人看起來并沒有增加，其間甚至沒有看到有選民進出。走到更遠處的另一個投票點時，筆者發現有排隊現象，走近一看，原來緊挨投票點的是一家大餅店，排隊者和筆者一樣是去買大餅的。

此前幾次全國性選舉投票率屢創新低。因此，在過去的一周中，想盡辦法提升投票率，幾乎成為伊朗高層的頭等大事。

而且，盡管賈利利被視為強硬保守派，佩澤希齊揚被視為溫和改革派，但事實上他們都是政權和體制內的人，都絕對尊重伊朗最高領袖和伊斯蘭共和國體制。從6月9日最終6名候選人名單宣布后，佩澤希齊揚的存在就被一些伊朗人視為提升投票率之舉。

對于伊朗最高層來講，兩位最后的競爭者誰輸誰贏都可以接受，關鍵是投票率要提升。甚至已經有傳言，如果伊朗全國選舉投票率持續低迷、屢創新低，今后將對選舉進行重大改革，由全民直接投票改為在議會內部投票。

從本次選舉一開始，伊朗選民就比較糾結。對于改革派的支持者來講，近年來伊朗國內發展的嚴重不足，以及改革派力量在權力結構中的邊緣化，已經使得他們對投票失去興趣。但是不參與其中的話，更沒有機會推動社會的改變。而且，對于很多伊朗選民來講，投票支持佩澤希齊揚是自己對現狀不滿的表達方式。

在首輪投票率不到40％的情況下，佩澤希齊揚竟然成為唯一獲得過千萬張選票的候選人，這說明即使是保守派的“固有盤”也在弱化。在選前，伊朗國內輿論普遍認為，低投票率最不利于改革派候選人。6月28日投票的現實證明，先前被認為是保守派支持者的很多選民并沒有參加投票。伊朗通貨膨脹率居高不下、物價瘋漲、民生困難等，顯然讓民眾對在任的保守派政府怨聲載道。

事實上，這次總統選舉保守派出師不利。原本第一熱門人選是溫和保守派的議長戈利巴夫，但是在首輪投票中他僅排第三。很多伊朗人認為，投票前夕電視臺播出的對戈利巴夫女兒的專訪，是導致他慘敗的關鍵原因。在訪問中她女兒主動提到2022年關于她們家去土耳其大肆采購和她的豪華婚禮等傳聞，認為這是對她及父親的傷害。這兩件事都曾在伊朗被傳得沸沸揚揚，被認為是戈利巴夫的丑聞。戈利巴夫女兒在訪問中的表達，反倒讓選民重溫了戈利巴夫的這兩樁丑聞。和伊朗媒體朋友交流時，筆者半開玩笑地說，戈利巴夫的女兒幾乎是本年度最具影響力的伊朗人。

投票率提升的直接受益者

在6月28日第一輪投票前夕，保守派的一些顯要人物為了確保本派的勝利，曾經努力在戈利巴夫和賈利利兩大競選團隊之間斡旋，希望兩人中有一人主動退出，但是兩人最終都表示拒絕。結果在第一輪投票中保守派的票源被分散，賈利利和戈利巴夫分別獲得9473298票和3383340票，如果兩者相加將遠超改革派佩澤希齊揚的10415991票。在很大程度上講，保守派的內耗大大降低了其成功的可能。

在第一輪投票后的幾天中，兩大候選人及其支持者展開了相當激烈的競爭活動。賈利利和佩澤希齊揚在7月1日和2日晚上連續進行了兩場電視直播辯論，涉及文化、外交、經濟等議題。從兩場辯論來看，兩人之間的互相攻擊，以及賈利利對前任改革派政府的攻擊、佩澤希齊揚對前任保守派政府的攻擊，占據了電視辯論的主要時間。

7月3日，筆者特意去德黑蘭鬧市區觀摩。在革命大街和瓦利亞斯大街交叉路口廣場，賈利利和佩澤希齊揚的支持者分別舉行競選活動，不管是從氣勢、聲音分貝、人數還是從場地布置來看，賈利利的支持者都占據絕對上風，這也導致佩澤希齊揚的支持者早早就結束了自己的活動。當時廣場上還有不少人進行激烈的辯論，一些身穿黑袍的女士也參與其中。

值得注意的是，在德黑蘭分別舉行的競選活動中，佩澤希齊揚的活動現場更顯活力，年輕人居多；而賈利利的活動現場老年人為數不少，來自宗教家庭的更是多數。過去幾天在非競選活動場所，筆者接觸到的伊朗人表示支持佩澤希齊揚的人數更多。這倒不是說佩澤希齊揚贏得了他們的心，更大程度上講是因為他們更加不愿意看到賈利利上臺，心存畏懼。

賈利利在互聯網管理、女性著裝等議題上的態度，讓一些年輕的伊朗選民相當擔心。這些選民知道總統并非伊朗的最高決策者，但至少在互聯網控制和女性著裝管理等方面還是發揮著重要作用。

在時隔一年半再次來到伊朗后，筆者已經在德黑蘭街頭發現了伊朗女性顯而易見的變化——不戴頭巾的比比皆是，不穿長外套的為數不少，穿短袖的也并不罕見，即使是在革命大街上也可以看到情侶牽手而行或者親密相擁。過去幾年，政府對一些社交媒體的嚴厲管控讓伊朗人深感不便。佩澤希齊揚提出的放松對互聯網和女性著裝管控等措施，契合了很多伊朗選民的需求。

在6月28日第一輪投票之前，包括伊朗在內的輿論普遍認為，保守派將贏得本次大選，即使是伊朗改革派的支持者也普遍持這一態度。但是在第一輪投票結果出爐后，伊朗認為佩澤希齊揚將贏得本次大選的聲音越來越強烈，民調也顯示佩澤希齊揚占據優勢，這推動更多改革派的支持者在7月5日走到投票站。

在第二輪總統選舉投票中，投票率接近50％，甚至超過了2021年的總統選舉投票率。佩澤希齊揚獲得16384403票，賈利利獲得13538179票。相比較6月28日首輪投票，本輪投票率增加了10個百分點，基本都流向了佩澤希齊揚。這位改革派候選人顯然是投票率提升的直接受益者。

民眾變革意愿的一次集中表達

盡管佩澤希齊揚贏得了總統選舉第二輪投票的勝利，但是也要注意到，他的得票數不高，甚至比2021年獲勝的前任萊希還少170萬票。在這次投票率不到50％的選舉中，佩澤希齊揚僅僅以54.76％的得票率贏得勝利。而且，在本輪投票中，伊朗不少選民是為了阻止賈利利上臺才去支持佩澤希齊揚的。因此基本可以確定，僅僅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伊朗選民是出于對他的認同才投票支持他的。

而且，佩澤希齊揚是作為改革派候選人贏得本次選舉的。在當下，伊朗改革力量仍然處于相當明顯的劣勢地位，而且佩澤希齊揚本人也被廣泛認為并非格外開明之人。佩澤希齊揚被改革派陣營推到總統之位后如何回應支持者的改革呼聲？這對他來講顯然是一個巨大挑戰。目前來看，能否獲得來自伊朗最高領袖和伊斯蘭革命衛隊的有力支持，是佩澤希齊揚成功與否的關鍵。

毫無疑問，根據伊朗目前的經濟態勢來看，提升經濟將是佩澤希齊揚政府的當務之急。在遭受數十年嚴厲國際制裁的情況下，伊朗已經摸索出以進口替代為核心的“抵抗經濟”，迄今看來還是起到相當明顯的作用。作為中東地區工業體系最為完備的極少數國家之一，伊朗制造不僅能滿足國內市場的大量需求，而且還成為一些周邊國家的重要供貨方。在筆者看來，在美國主導的國際制裁解除以前，伊朗不太可能放棄“抵抗經濟”，事實上抵抗經濟已經成為伊朗增強自主性的既定政策選擇。

但是國際制裁仍然是制約伊朗發展的關鍵因素。佩澤希齊揚政府需要努力與世界接軌，在這個過程中能否改善與美國的關系對伊朗影響巨大。如果伊美關系沒有實質性改善，華盛頓解除對伊朗制裁的可能性不大，伊朗發展的國際環境依然會深受制約。在競選活動中，佩澤希齊揚已經在對美國表現出積極態度，而且可以預見，魯哈尼政府時期的外交部長扎里夫將會在佩澤希齊揚政府中發揮關鍵作用。

多年來的經歷已經表明，緩和與改善與美國的關系對伊朗雖然重要，但是如果讓其主導了伊朗外交，也會給伊朗帶來其他風險。因此，迄今伊朗決策者已經達成外交多元化的共識。伊朗已經在努力通過積極的地區合作和“向東看”，來彌補與美國等西方國家關系發展的不力。“向東看”政策也是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堅定支持的國家發展戰略，佩澤希齊揚政府顯然會繼續執行。

7月4日，在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納舉行的上合組織峰會期間，俄羅斯總統普京就收到伊朗代總統轉交的來自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的信。哈梅內伊強調，伊朗政府更迭不會影響對俄羅斯外交的開展。不久前，筆者在與伊朗前副總統、現任德黑蘭大學副校長和伊朗外交部長顧問伊拉哈姆女士交流時，她也強調不管誰是下一任總統，伊朗對中國的態度不會變化。前任魯哈尼政府過于看重西方的失敗外交，佩澤希齊揚政府不會看不到。

2024年伊朗這場不期而遇的總統選舉終于落下帷幕。多日來連續在選舉現場進行觀察，筆者有很多感慨。至少從本次總統選舉的進程來看，這是一次相當成功的民意測驗，并非大選之前像美國等國家所認為的那樣，伊朗大選的投票完全是虛假的。在7月5日總統選舉第二輪投票前，佩澤希齊揚和賈利利雙方展開非常激烈的競爭，在電視上、社交媒體上、街頭巷尾等，利用各種方式爭取選民的支持。對伊朗總統候選人和選民而言，本次選舉結果是伊朗民眾變革意愿的一次集中表達。不管是佩澤希齊揚還是伊朗其他權力機構，如果對此加以輕視和忽視，很可能會對伊朗的社會穩定產生負面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