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變的愛意

上初中以后，我和父親交流的次數變少了。那時，他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打魚，到了白天，我上學時，他則是要抓緊時間修補漁網或是睡覺，和我的作息是相反的。

那時，我每天都騎自行車上下學。無奈的是，春天的雨水特別多，下雨天騎車，路上的泥濘會隨著滾動的車輪飛濺到我的衣服和書包上，因此我特別討厭下雨天。

有一次，剛準備出門上學的我遇到了傾盆大雨，我站在門口看了半天，實在提不起勇氣騎車。此時，父親剛補完漁網，正準備去睡覺，突然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發呆的我。他看了看墻上掛著的鐘，問我怎么還不去學校。我囁嚅著，兩只手無意識地擰在一起，直到手心掐紅了才回答說：“下雨了，我不想騎車去上學?！备赣H扭頭看了看窗外的雨，隨即轉過頭來用那雙凹陷的、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看著我說：“雨下得真大啊，阿妹你別騎車去了，我騎摩托車送你去?！?/p>

鉆進父親披好的雨衣里，我好像置身于另一個世界，隔絕了風雨，只余暖意。我的“計謀”得逞了，可我好像并沒有想象中開心。路上，除了雨滴打在雨衣上噼里啪啦的聲響、風兒吹響雨衣的呼呼聲，還有石頭在我心底翻滾的聲音。我忍不住想到父親那雙紅腫的眼睛，他的睡眠時間本來就不足……這時，父親突然開口說話了，可雨聲太響，幾乎快把他的聲音吞沒了。他第二次重復時，我才聽清他是讓我拉緊雨衣，以免雨水飛濺到身上弄濕衣服。那天，我渾身清爽地來到學校，踏著上課鈴聲走進教室。上課的時候，我忍不住在想父親有沒有穿好雨衣，還有沒有時間休息……

有時候，雨來得很急，在我快要放學的時候突然下起來。依稀記得那天放學，我一只手打著傘，一只手推著自行車，艱難地走到校門口，突然間聽到了那聲熟悉的“阿妹”，我瞪大眼睛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竟真的看到了父親的身影。父親就穿著雨衣站在校門口，他先幫我把自行車安置好，再騎摩托車載我回家。雖然下雨天總是給上學帶來很多不便，但因為有父親的細心呵護，每次我都覺得很溫暖。

上大學以后，我每年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有一回，我臨時買了車票回家，快要到鎮口的時候才給父親打電話。我本意是想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卻讓他嚇了一跳：“你怎么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后來我才從母親那得知，原來他是擔心家里準備的菜不夠豐盛，怕“浪費”了我這一次回家的機會。

父親來鎮口接我，他像往常那樣問我在學校的情況，我像倒苦水一般將學校里發生的大事小事、開心的不開心的事一一說盡。某個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父親再也不能輕而易舉地從這些生活小事里給我分析道理了，他更多只是安靜地聽著我的訴說。視線落在父親的鬢發上時，我恍然發覺，父親已不再年輕了。我的心頭突然涌上一股酸澀，原來我長大和父親變老是同時進行的，當我站在父親的肩膀上，開開心心地一頁一頁翻閱著世界這本書時，他就站在原地微笑著抬頭看著我，然后慢慢老去。

返校那天，我坐上大巴車，正準備拉上車簾時，目光卻撞上了站在馬路對面盯著車出神的父親的視線。原來在分別時，父母永遠會目送孩子遠行。我用力地向父親揮手，他也笑呵呵地揮著手回應我。車子開始啟動，父親仍站在原地朝我揮手。車子越開越快，他的身影慢慢地縮成一個小黑點，最后消失不見。

爺爺去世后，父親變了很多，大家都說他比以前更頑固了?？僧斘一氐郊視r，他又像從前那樣感慨我瘦了，認真地聽我絮叨……我知道，唯一不變的是那濃濃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