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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與江北

2024-08-05 00:00:00陸綺
散文海外版 2024年7期

遺稿與遺愿

“我們花了五年時間,才慢慢適應父親已經不在了這個事實。”這是我在紀念父親去世五周年的小型座談會上說的第一句話。當時,我媽媽也在,她坐在我對面,開始擦眼淚。我頓時失措,腦子一蒙,不知講了些什么。會后,母女相扶而歸,一路無言。我還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兩次,希望空寂長巷中出現熟悉的身影向我揮手,說一句:“轉去吧,不要回頭了。”

有些特別深、特別痛的情感,是無法言說的。

那就看看父親寫的書吧,他的一生都在書中。朗于人口的代表作《小巷深處》《美食家》,已經被解讀得很透徹了。而我,面對的是他的一段自傳體遺稿《半個世紀一個人》。它被從封存的U盤中打印出來。當年,很多朋友乃至出版社編輯都知道他在寫自傳,多有期待。由于他的逝去以及篇幅過短,遺稿一直被我們封存在舊物箱中。現在,它和《陸文夫選集》一起,置放在我的手邊。

二○○六年,古吳軒出版社出版的《陸文夫選集》,卷首就是:“世界這么大,只寫蘇州”的陸文夫,是名副其實的“陸蘇州”。

他的形象,在讀者和文友的心中,是典型的“江南秀士”。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日本攝影家齊藤康一先生為他拍攝過一組黑白照片,那時的蘇州城還未經合理修繕,屋墻斑駁,破瓦頹垣,水井石橋半坍圮,臨河的窗牖松榫脫葉,總讓人擔心會掉下河去。沿街面還算整齊,一拐彎,小巷小街就不堪了。為了拍照,我家一輛半舊的永久牌腳踏車被當成道具,扛到了四樓的陽臺上。在這種雜亂的背景下,我父親他穿個白襯衫,捏根香煙站在那里,骨相俊朗,畫面一下子就蘇州了。

其實,他是一個出生在長江北岸小村莊里的蘇北人。十六歲渡江來蘇州讀書,高中畢業回江北。二十一歲又隨新四軍的華中大學渡江,解放蘇州。然后在新華社蘇州支社參與辦報的工作,最后留在初創的《蘇州報》當一名記者。在一九四九年的那個時間點上,他是蘇州城的“新移民”。

因為“他者”的眼光,我父親這位來自江北的碼頭少年,被蘇州這個千年古城的美震到天靈蓋了。江南地界上習以為常的圖景,在他那里,都能撥動青春敏感的神經。白天,他在小巷穿過,伏在門口的繡繃上的身影,輕盈又窈窕,辮梢上還結著花手絹;深夜,“這個古老的城市,現在是睡熟了。她安靜地躺在運河的懷抱里,像銀色河床中的一朵睡蓮”(摘自小說《小巷深處》)。這是他早年間對蘇州城的輕聲詠嘆,是溢出少年胸膛的激情,也寄托著他對舊社會盡快改造、舊人物盡快獲得新生的書生善意。他最初的工作是報社工業組的記者,看到了不少蘇州的人與事,但寫作風格和邊界很受限制,不能太放飛。所以,他就想寫小說,這個東西可以安放他從長江岸邊就開始滋生的想象力。

作家的筆法、影響力、傳播度都是有年代感的。在父親最初動筆的年代里,語言文化的傾向是逐漸宣教化、政治化的。雄赳赳氣昂昂是主旋律。而他,蹊徑另辟,以不同的筆法將非新聞稿式的抒懷、清新的文字和對小人物的關注呈于紙端。本質上是歌頌新制度的,只不過手法、角度、詞語都切合閱讀者的情感體驗,令人耳目一新。“這就是我心中的蘇州嘛”,讀者們開始與他互相筑夢,同情共理。提到蘇州,就有他的文字在浮動,好像在代言。

于是他有了點小名氣,繼續寫。

這一寫,就是半個多世紀。

二○○五年二月,他住院的時候,我去陪伴。病房里有電視,九點半之后會播報股市新聞和滾動播放個股消息。他坐在病床上,插著鼻吸氧氣管,津津有味地看著,突然說:“你做的民生銀行今天漲了!”(注:我曾長期擔任民生銀行董事會的法律顧問。)

我聽了,笑起來:“你這數學不及格的人還關心什么股價哦。”

他想了想說:“喏,高中畢業時,有個同學的爸讓我到香港什么銀行去當跑街……”

“哦?是嗎,要是你不寫作……”

這個話題接不下去了,我倆長久地沉默著,聽氧氣管咝咝作響。

一九九五年,他寫完長篇小說《人之窩》后,健康狀況下降了,哮喘肺氣腫頻發,體力受限,就寫點散文,把主要精力放在《蘇州雜志》的編撰上。他稱之為:“搏一記,給蘇州留點東西。”我在北京工作,我們每天通電話,我每天問:“今天怎么樣?咳嗽了沒有?瞎吃老酒了沒有?”假期回蘇州,坐在他對面,說的都是家常雜事,偶然問問:“接下來寫點什么呢?不弄長篇了吧?忒吃力。”

他想了想,說:“恐怕還要回過頭去看一看。”

他的目光終極之處是哪兒呢?

我想,那是長江北岸被江沙搬來的圩港小村莊。那里有江水的濤聲沙沙,有我曾祖父辛勞侍種的江沙田,有我祖父經營的輪船公司,有總是惦念著兒孫們“腹中饑,身上寒”的曾祖奶奶和我奶奶,還有那四條分別叫正大、隆大、洪大、智大的大型機器輪船。

更深的夜里,它們會無聲地劃進他的夢中。

所以,盡管他認為作家這個職業并不美好,寫作這件事,“還是不要干為好”,但又總覺得“還有一篇東西要寫”。

這一篇東西,就是他的自傳。

作家是社會生活中的敏感分子,尤其是經歷了動蕩年代的寫作者。他們覺得,自己的經歷,遠比那些聽來的故事、采來的風要精彩許多。而且,父親的內心深處,對自己在文學道路上的遭遇很在意。年老之時,他常常會思忖“命運”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于是,就生出一個宏愿:把我們這長江邊上一家人的跌宕起伏訴諸筆端,來個橫跨半個世紀的長卷,記錄和敘述幾代人、一群人的命運,豈不很好?據王蒙先生的回憶:“一九九○年初冬,上海文藝出版社在淀山湖召集長篇小說創作座談會……我與陸文夫同住一室……陸文夫早就對我說過,他接下來要寫的就是六十年與一個人。”(摘自王蒙自傳《九命七羊》)

我在他的遺稿中確實看到了自傳性質的文章。紙本手稿的動筆時間大約在一九八八年左右。此后,他寫寫停停,增增刪刪,版本若干個。有時是自傳體的,主人公是“我”,有時是小說體的,主人公名叫“魯文河”(陸文夫的諧音)。在電腦中遺存的文稿名暫擬為《半個世紀一個人》,定位是自傳體小說一類。雖然父親以寫作緩慢而出名,但,這一次的進展尤其緩慢……

文稿斷斷續續地寫著,二○○二年五月突然就中斷了,中斷在“以免弄”三個字上。這一年,我妹妹陸錦被診出重疾,預后不好。他心亂如麻,不知所措。面對可能成為孤兒的小外孫女晨子(因為陸錦是離異單身),他常常是打開電腦,手就敲不了鍵,哆哆嗦嗦的,擋在眼上。

是的,半個世紀一個人。這個人的命運在走動在起伏。用第三人稱的視角寫作,可以用筆冷靜,順著命運的骨架匯聚山河,熟練的技巧會使文字精彩飄逸或者驚心動魄,小說就好看了。可他是在寫自傳啊,掰著指頭數來,外在的風波平息,文學創作的環境寬松,正打算好好寫一場,身體的病痛來襲;自己的病痛還能慢挨,貼心的小女兒又危在旦夕;自傳變成血淚賬,沒辦法寫了,只好擱置。

“天亡我矣!”我們為陸錦看病奔走時,他對我說過兩次。

他的生命停止在二○○五年七月九日。他的長卷也只寫了三章,區區十九個頁碼。

二○二三年三月八日,母親去世四個月后,我將父母親并骨于蘇州東山的華僑公墓。不遠處,是我妹妹的墓碑。半個世紀,一家人都走散了,僅我唯存。站在墓園眺望太湖,暖水溫山,船小如點,不由人生出來路與歸途的感慨。我有點恍惚,覺得我來自另一片更大的水邊——長江北岸。長江是浩蕩的,它不僅能航大船承重載,還會搬土地呢。這條大江聯結著我家的血脈,承載了四代人的悲歡……我父親寫過的,他有遺稿。遺稿里有江水搬來的沙田,聚集著很多未曾謀面的家人,他們在二樓北側的箱子底下,在細語、在訴說,在等待浮出塵煙。

安葬母親后,我把父親的未完稿從塵封的舊箱中翻找出來,認真地閱讀了那一堆紙本手稿和若干個PDF文檔。可以連貫編輯的文字只有三章,約十九個頁碼,太少了,確實難以成章。可我覺得寫得很好。雖然篇幅不長,但思忖和盤桓的時間跨度很長,看得出,他是準備定下心、鋪開來,大寫一場的。可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不過,信息爆炸時代的生活方式,改變了文學愛好者的閱讀方式,讀者們可以接受開放式、碎片化的描寫,也可以欣賞沒有故事結局的小說片段。

我無力將他的文稿續寫完成,也沒有必要。我能做的是,把父親在生命終末期用力寫下的文字片段發掘整理一下,了卻一個遺愿。

心里有故事的人,不寫難受

《半個世紀一個人》的第一章,從魯文河出生之時開篇,這是自傳的通常筆法,中規中矩的。我父親寫自己的故事時,用筆平實,不求奇巧,完全順著他自己的本來樣貌來描述。這個平實的開篇,記述了當時長江下游的地理風貌:“長江是一個搬沙的能手,她可以從北岸把一片土地般到南岸去,也可以從上游把大片的土地搬到下游來,這要看她愿意在什么地方養育她那逐年增加的人口了。”由于長江的“搬沙”功能,在長江下游的沖積灘上,有一種比較特殊的農人生態——種沙田。這種允許自行墾荒,頭三年不交稅,三年后可買可租的地方性“王法”,給了無地農民一條生路,只要肯干,挑一塊無主的流沙積土來開墾,總不致餓死。因為我曾祖父是戰亂時期從江南飄流到江北的孤兒,所以,靠著這個不成法的“王法”,才有了我家族歷史的起承轉合。

一九六一年春節,我跟父親回過一次柏木橋老家。去時,我們從蘇州乘汽車到江陰,在長江的南岸雇了機帆船渡江。江心浪涌,水沫飛濺,我被暈得哇哇大哭。傍晚時分上岸,四野已蒼茫。我不習慣走田路,磕磕絆絆,跌跌撞撞;父親背著包,手里拎著個網籃,卻穿梭輕巧。行進中,我記得有月光照路,卻記不得有狗叫聲,也不記得有大樹環抱的村莊。父親在散文中描寫過的環屋大樹,在大煉鋼鐵時被伐作小高爐煉鋼之用的燃料,已經幾乎砍盡了。至于狗……我也沒有聽到吠聲一片。我們在江邊不遠處的一間屋前敲門,開門的老婦被我爸稱為“姨媽”。我們在姨媽家住了一宿。天亮時分,姨奶奶用手絹兜著一塊“大糕”擱在我的手中,算作給小輩的祝福之禮。我揣著大糕,又上路了。七八里路外,就是我家的祖屋,坐落在靖江的柏木橋邊。作為地理標志的柏木橋,在當時,已經破爛不堪了,因為搭建在泰興和靖江的交界處,兩頭不管無人修繕。靖江縣這一端的橋面,連橫板都沒有了,只剩幾根孤木順鋪著,過橋的人必須叉開腿,兩腳各踏一根橋木走過去,一不小心就會掉下河去……

總之,在我幼小的記憶中,柏木橋村,是個坐落在長江邊上的,窮而無趣的小村莊。

后來,關于蘇北老家的人和事,一九七○年的春夏,我聽父親講過一遍。在他的敘述里,那里生機勃勃,富有情趣,竹林和花,撈魚摸蝦,樂園一般的描述,與我童年時的記憶完全對不上號。

一九六九年的“上山下鄉”運動,我們一家下放到了蘇北鹽城的射陽縣(有關這一段往事,我在《蘇州雜志》二○二三年第六期上寫過小文《家在射陽》)。

當時,我并沒有與父母和妹妹同期到達射陽鄉下。我在他們走后不久,作為六九屆初中生被分配到鹽城東臺的新曹農場,屬江蘇省生產建設兵團。這個號稱兵團的地方,其實還是散居的村社農戶狀態。我和我的同學李佩華在姜姓農戶家的堂屋里搭了笆席做的床,開始了“兵團戰士”的生活。我倆都沒滿十七歲,這個“建設兵團”離我們的想象太遠了。我倆白天出工,夜晚就是哭泣和寫家信。我的家信一定撕碎了父母的心。

一九七○年二月,我才下去了沒多少天,我爸就來了。

他枯坐在農場團部門口的臺階上。端著肩,雙手互插在袖籠里,身形瘦削,面色黧黑,落拓疲憊,披著一件破舊的棉大衣,大衣里捂著一罐我媽做的紅燒肉。

從射陽乘輪船換汽車和拖拉機,他用了兩天時光才到了東臺的新曹農場,目的是把我接到我們家下放落戶的射陽縣陳洋公社去。這是一次知青并戶申請,從農場回農村,逆向而行。舍去“建設兵團戰士”的身份和十五塊錢的工資,返鄉插隊。我所有的外部保障都失盡,連口糧都得自己掙了。射陽也在蘇北,跟東臺差不多。我個子不高,手無縛雞之力,靠插隊掙工分活命,真是一步險棋,毫無勝算可能。連隊里的老工友,都說我爸是個“慣寶寶”的爹,對小孩成長不利。在連隊的灶屋里,我聽出了大家對我們的議論和嘲諷。心里殟塞,涌出逃兵一般的羞愧感。

除了給女兒做的紅燒肉,父親手中沒有批文,沒有文件,沒有介紹信,沒有一切手續……空口白話,只想領人。不出意外,他的請求被拒絕了。團部的干部還是客氣的,只說手續不全,不能放人。就把他打發了。

才過了一個月,他又來了。這一次,他那件破露棉絮的藍色舊棉大衣里,揣著當年某級部門頒發的、允許知青并戶的文件;有從縣、公社、大隊開來的介紹信,證明書,同意函;當然,還捂著一罐我媽媽做的紅燒肉。

在他出示了全部文件后,團部批準了我爸的請求。我跟著他走出了農場。

趕到東臺碼頭時,已經是半夜,候船室只有幾盞昏黃的小燈在搖晃。我們擠在一堆雞籠鴨筐、扁擔包袱中,等待天亮后買票乘船。這時候,我哭了:“爸,我錯了,我不應當寫那些哭出嗚啦的訴苦信。其實,有人說半年之后我們會發軍裝的。還有,團政委說過,像我這樣的,表現好就可以調到地毯廠去織地毯的……我回射陽去插隊,怎么個弄法呢。”

父親用手摟住了我的肩膀,他說:“不怕。”

三個月后,在我家新砌的茅屋里,我爸開始講故事。他喜歡在晚飯后說說話。生活在鄉下,我們的節奏跟農民差不多。白天,一家人在地里忙活,都沒什么話。晚飯后,我家灶鍋旁的砂罐子里頭有熱水,可以喝點茶。煤油燈捻亮,黃光溫暖,我爸自己打的方桌刷了桐油,氣味令人心安。這種氛圍最適合講故事了,他的聲音和煤油燈微黑的煙,一起把我圍攏:

“我把你接回來,是想讓你讀點書,你們這批小孩,實打實的水平,只是小學畢業,太低了。”他接著說,“看來,我是寫不成了,不過,我想把靖江老家的故事告訴你。”他這樣做,用現在的說法,叫備份,或者叫“另存為”。老家的故事很好聽,有時我們父女倆會聊到晚上十來點鐘。這在鄉人的眼里,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敗家行為。講話還要“熬燈油”,燒錢哪。隊里有兩個老婦女,在大田里勞動時碎嘴聒噪地議論,還聲稱晚上要來我家屋里蹭燈納鞋底。

那一年,父親四十二歲,算上當記者的八年,吃文字飯已有二十二年。他在這二十二年里,幾起幾落,一會兒專業勞動、業余寫作;一會兒專業寫作、業余勞動;更有一段時間,他變成專業寫檢討,業余寫小說的作家。蘇州鐵瓶巷家中的書桌上,永遠有一摞厚厚的稿子,首頁上寫著“我的檢討”。

一九六四年的《新華日報》有大幅批判我父親的文章,說他寫中間人物,寫陰暗面,不寫階級斗爭。我小學老師的辦公室里有《新華日報》,我每次送作業進去,老師們都努嘴唇挑眉毛:喏,這個同學就是報紙上吃批判的陸文夫的女兒!我不懂政治風波,但明白他人的眼神,于是小小年紀開始失眠,神經緊張。我媽拉我去醫院檢查,醫生很驚訝,說是這個小孩有高血壓。為此,父親多次在酒后嗚嗚痛哭,后悔吃了寫作這碗“倒頭的飯”,連累了一家人,甚至還萌發了從南京靈谷寺塔跳下去了斷一生的念頭(見他的散文《微弱的光》)。

但,就算已經落魄到底,他的文學之心尚未滅寂。這是他的理想所在、一技之長。他心里有故事,不寫難受。欲待來年,又怕那個“年”遲遲不來,把他的故事湮沒在等待中。

就這樣,我被他從東臺遷到了射陽。知道了四圩、七圩、夾港、江沙田、輪船公司;父親的祖父母、他的麻子舅舅、二姑媽以及緝私營的姑爹;我的祖父母、我早逝的大伯與大姑……“陸蘇州”這個后來的文人雅號,并未消去他對蘇北親人的深刻記憶,那些故事,總在他心里盤著,懷里揣著……每個人都在他的講述中栩栩如生。

作為亂世流民,我們可溯源的家族史非常短,連我算在內,四代人而已。親人的命運也大多坎坷,他們“像螞蟻似的不辭辛勞,不顧一切地去圓自己的夢,到頭來卻是夢殘,夢斷,大夢一場空無一物”。(這是我父親手稿中的一段話。)

所以,父親把自傳的第一章,定名為“長江下游的一只小螞蟻”,這個起點非常低,非常卑微,看起來是意圖低開高走,為人生的高光時刻埋伏筆。但我知道,這是他晚年時的一種認知,他認為人很渺小,命如螻蟻,無法自控。

當然,螞蟻雖小,但其中也有強蟻。

于是,我的曾祖父出現了……

草根地主的傷心之旅

從寫作過程上看,第二章的上部,在父親的未完稿中改動很大,主要集中在兩處,一處是有關長毛殺人的描述,一處是魯壽根被土匪搶劫吊打的事件。

我父親作品中涉及的“長毛殺人”,是口傳歷史。他寫作時沒有回武進老家查過地方志。但太平天國農民起義軍,在江南一帶燒殺搶掠,歷史上是有記載的。常州武進一帶,清軍與太平天國農民起義軍有過激烈的交戰,民眾為躲避戰亂而渡江求生的場面,應當不虛。

看得出來,初寫《半個世紀一個人》時,父親猶豫著要不要把長毛殺人這個口傳事實呈于小說之中。于是,修訂稿出現了兩三個。經過幾起幾落的折騰,他已經是落筆有輕重的人了。不想因一個傳說而把自己陷入歷史評價的旋渦中去。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他曾經向大學歷史教授請教過:“太平軍,到底殺不殺平民老百姓?唔,我是指在江蘇武進一帶。”對方在極短的時間里也講不清爽,三言兩語,結論不明,最后撂下一句:“這個問題可以請教羅爾綱先生。”

羅先生是大師,考證的是嚴謹史實。而我父親是小說家,為了一兩段場景描述要請教大師,啃大部頭著述,這也太較勁了。所以,他動筆初時,決定遵從內心的認定,相信曾祖母曹氏的講述。

于是,他在第一稿中寫道:“我的老家本來不在江北,而是在長江南岸的武進縣,大概是在一個叫衛村的什么地方……

“我們家怎么會從江南搬到了江北,聽奶奶說那是長毛殺人的時候……

“我們那一帶的人都把太平天國的軍隊稱作長毛,因為太平天國的軍隊不留辮子,而蓄長發。‘長毛殺人八百萬’,當年瞎子說書時,稱為天意。

“后來不再稱太平軍為長毛,也不許說長毛曾經殺過人,因為太平天國是農民革命,是推動歷史前進的。所謂搶劫殺人等等都是階級敵人的造謠誣蔑。可我相信太平軍的殺人搶劫絕不是假的。奶奶說,長毛到了他們那里便開刀殺人了,說是要殺掉八百萬才肯封刀。她和他們村上的人紛紛向江北逃,要躲過這一劫。奶奶是怎么逃到江北來的我不知道,只聽她說差一點也被長毛殺掉,那是在逃難的路上,晚上投宿在一座廟里,那廟里的大殿上睡滿人。半夜里長毛來了,手里舉著火把,見人就殺,見物就搶。逃難的人都是把最值錢的東西打一個小包袱背在身上,晚上睡覺時枕在頭下。長毛便砍掉人頭,拎走包袱。她當時還沒有睡覺,躲在菩薩龕子的背后才沒有被發現……”

但是,在稍后的書稿中,父親又把長毛殺人、砍頭拎包袱這樣有畫面感、血淋淋的小段落刪去了。

變動更大的篇幅,是曾祖壽根被流竄在長江和鄉里的小土匪入戶搶劫吊打,搶去積攢多日的八十元大洋造屋錢的故事。

在某一稿中,他生動詳盡地寫下了這一段文字。小土匪吃準了外來戶的無依靠,趁月黑風高時沖進四圩港魯家的草屋,用吊打、威脅火燒屁股等惡毒手段逼迫壽根交出準備買木料的八十大洋,一番蹂躪,最終得手。八十大洋,對魯壽根這樣的人打擊多大啊。父親把這個混亂年代常見場面寫得翔實、生動,用了較多的篇幅。

但是,在另一稿中,這一段被剪去了,還留下了一截空白。

為什么呢?這段故事,他講過幾次的,也寫得精彩。“火燒屁股”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是十足的小土匪惡行。對于沒有經歷過軍閥混戰,地方割據,土匪流竄的年代,腦子里塞滿旗袍洋房、浪漫民國幻想的后世讀者,這個場景是很有意義的。

在整理父親遺稿的過程中,我采信了有魯壽根被搶的那一稿。我相信那是他的本意。他把這一段裁去,肯定是想搬到另一處去。這種被搶被打差點被殺的驚心時刻,是一個家庭的深刻記憶,是家族史中的重要一筆,不會因為對鄉土回憶時溫情彌漫而刪去的。關鍵是,守著一條流動的大江,五方雜處,弱肉強食,那是天然的戰場。莊稼人不遭遇幾撥土匪,歲月靜好只見桃花,怎么可能呢?

種沙田的農民,是連根都沒有的草民。為了生存,他們必須強悍強韌,狠插深扎,才能博到一點活命所需的養分。茁壯起來的,都是些極致的狠人。

父親說,曾祖晚年時,眼睛已經瞎了,還整日坐在我奶奶(他的兒媳)經營的小店里監督收款,為防我奶奶隱瞞收入。他想出了一個絕招,豎了個大竹筒在收錢臺上當收款箱,鄉下人付的錢都是銅子兒,竹筒子深,銅錢扔下去叮咚有聲,他豎著耳朵,居然聽得出是扔了幾個子兒,是大還是小,默記在心里做算術,到夜晚就問我奶奶要錢,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摳著,準備買地。

在父親的口述中,曾祖壽根,就是那種極致的一個狠人。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攢地。“地不欺人,人欺人”這是他的口頭禪,為了攢地,他把自己當成牛馬,吃穿用度吝嗇刻薄,無所不用其極。為了節省時間,澆地的時候,別人一擔兩桶水,他一擔四桶!兩桶水就跑一趟,太不合算了!他把看不慣的人、干不成的事,統統歸結為“懶”。

從此,“不懶”也成了我家的祖訓、我父親做事的基本信條。

一九六九年,我們家下放在射陽縣時,生產隊里的土地瘠薄,堿化嚴重,一畝地產不了多少斤糧。隊里家家都不富,環境也臟亂。因為干活都是掙平均工分,老鄉們也都不肯下力。修個農機,壘個風箱灶,甚至過年蒸包子,都要從別處請能人相助。我父親先前總在工廠勞動,遵紀守時,大干快上,氣氛是緊張而熱烈的。對于鄉村的印象,他也還停留在曾祖父輩的勤勞小農的記憶中。所以,剛下放到生產隊時,他對當地貧困又散漫的生態,是持有批評態度的。有時生產隊隊長賀大個子過來坐聊,怨氣也很大。他認為三隊這里的地堿太大,產糧少,錢難苦,是運氣不好的緣故。

“瞧五隊海門人分到的地,長啥都好,人家運氣好哇……”隊長說。

我父親總是先丟根煙給他,然后不客氣地駁道:“不對,還是人懶,你看,天剛冷,三隊的爹爹們就趿拉個毛窩子,攏個袖口曬墻根了,這怎么弄得好田呢,地就靠人伺候嘛。”為了佐證自己的判斷,我們家的自留地種得條塊整齊,品種多樣,花團錦簇。他要我們姐妹倆種花生點塘子時,用石頭繃好直線,等距離插小鍬子,每塘點兩顆種子。隊里的人看見了,嘰嘰喳喳:老陸家的兩閨女,在田里繡花呢。

(選自2024年第2期《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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