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碗胡辣湯

我第一次正式與胡辣湯邂逅是2020年在洛陽。作為從小吃蚵仔煎、喝面線糊長大的南方孩子，我發現洛陽人出奇地愛喝湯，從早到晚牛肉湯、羊肉湯、不翻湯，外加喝不完的水席，四處出沒的胡椒味，也一直在撩撥我的味蕾。

洛陽人太愛胡椒了，但凡有咸湯的菜肴，胡椒基本必不可少，水席更有整整一半的菜色有明顯胡椒回味。當去到逍遙鎮喝了胡辣湯，我的腦細胞被再次刷新了。這種呈赤褐色、漂浮著一小勺香油的胡辣湯，提神醒腦，一大清早辣得我整個靈魂都通透了。辣，而且是很有層次的辣，從沒覺得胡椒打底的湯，能夠辣得如此有個性。

按照市面上逍遙鎮胡辣湯的公開配方，由牛骨湯打底，再放入大量黑白胡椒，以及由花椒、八角、桂皮、丁香等二十幾種香料調配而成的香料包，最后加水勾芡，幾十種香料只為配比出一個普通日常餐食，還一股腦全部加到肉湯里，火辣程度不是開玩笑的。

那頓之后， 我跟當地朋友感慨，這逍遙鎮胡辣湯簡直是一口一團火。沒料到對方的回復是：那你得去嘗嘗“方中山”，那才是真的人間火球術，吃完變身噴火龍！

方中山，這家位于順河路的超大餐館，周末的早晨人滿為患。長長的隊伍中雖然也有游客，但更多是當地人：拎暖壺的大爺大媽，三五成群的體育生，個個臉上寫滿了饞；不僅打湯窗口熱火朝天，做餅師傅更是如同八臂羅漢，滿盆肉餡十分鐘就沒了一大半。

好不容易端來兩大碗赤褐色的半固體“糊糊”，表面還凝出了一層半油半面的湯皮。勺子一舀，肉塊、木耳與各種配料滿滿當當，令我這個南方胃很想拿它拌米飯。吃進嘴里，一團火噴出來。無比火辣又迅猛的香料味，裹挾著醇厚的肉味一拳襲來，直擊你的舌根，勁力直通腦門，瞬間就讓你大汗淋漓。回味除了勁辣，甚至還有點鮮——獨一無二的味道，放在整個胡辣湯界也是極為炸裂的存在。

為何胡辣湯會越來越辣？香料是胡辣湯的靈魂。放眼世界各地，但凡善于使用香料的民族，都有非常強大的貿易本色。中原作為中華核心之地，自然是香料貿易的受益者。

胡椒就是最早進入中原的異域香料之一。它原產自南亞，被倒騰好幾手才從陸路進入中國。廣泛的香料貿易，加上胡椒價格下跌，胡辣湯就有了誕生的土壤。像逍遙鎮這個處于沙河、潁河交匯處的地方，宋代是重要渡口，明清是水運重鎮，胡椒以及其他香料要在這里集散并運往首都。于是提神醒腦又驅寒、適合當快餐又飽腹感強的胡辣湯，填飽了船工的肚子，也逐步擴散至整個中原地區。

只可惜胡辣湯一直建立在中原香料貿易發達所以胡椒并不值錢的基礎上，吃得很庶民、不官派，因而長期未見于史料記載，也沒人去好好記錄。延續到今天，就成了幾乎超過2億人天天吃，但幾乎沒有人拿出來好好探討的平凡滋味。

胡辣湯和中原人一樣淳樸低調、不善言辭，默默地存在于自己舒適安全的角落里。不僅是胡辣湯，還有很多地方、很多好東西，因為不擅長講述自己波瀾壯闊的故事，以至于難以出圈，只能默默地獨自美麗。

愛這片土地，應該從愛這片土地上的食材，以及正視屬于它的故事開始。就像這碗生猛的“中國咖喱”，也許它不是一碗味型完美的湯，但它和很多人同生共長，也值得被寫進更多人的故事里，被更多人自豪地講出來。期待胡辣湯火遍五湖四海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