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是應試教育的產物,也是應試教育的受益者。我初三開始拼命學習,幾乎每天從早晨7點到晚上11點,除去吃飯,其他時間都在聽課和做題。盡管我對數理更感興趣,但為了高考,我不敢偏科。高中三年一共11次考試,我9次獲得年級總分第一,語文、政治靠死記硬背也都幾乎滿分。應試教育跟著我走完了4年大學。在美國攻讀生物物理博士學位期間,我一度跟不上生物課的邏輯,成績幾乎到了不及格的邊緣,但應試教育打下的堅實數理基礎,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我恢復了信心。
2002年,我35歲,拿到了普林斯頓大學終身正教授的職位。也許是因為已經到了職業和職稱的目標終點,我失去了一部分前進的動力,也開始反思過去的心態和思路,得出了一個在我潛意識里被回避的結論:長期受應試教育的影響,尋找標準答案的慣性思維深入我的骨髓,即便在博士畢業之后的獨立科研生涯里,我仍然缺乏足夠的冒險精神,不自覺地回避前途不明的前沿方向,而常常選擇相對保守但回報較為豐厚的研究課題。
2008年,剛過不惑之年的我回到母校清華大學。這一年,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在科研上,我的實驗室用很小一部分力量延續來自普林斯頓的科研課題,而把大部分力量投入嶄新的、高風險、沒有任何成功把握但激動人心的研究方向上。其中第一個就是與阿爾茨海默病息息相關的人源γ-分泌酶復合物,這一結構的解析也許會為人類理解、征服阿爾茨海默病提供重要線索;第二個是真核生物剪接體的結構,這是真核生物中心法則中重要的一步;第三個是真核生物核孔復合體的結構,這是結構生物學的兩大世界性難題之一;第四個,也是最雄心勃勃的課題,是量子生物學的一個關鍵分支——人體與電磁波的相互作用。
打破應試思維禁錮、踏入科研無人之地的挑戰比我想象的還要大。2008~2011年連續4年,四個主要方向幾乎全部折翼。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些相對保守的延續類課題卻一帆風順。
多少次內心的焦慮和掙扎之后,我堅定信心,告訴自己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勇往直前地探索!吃了很多苦,走了不少彎路,經過不懈的努力,終于,我挑戰的四個方向都取得了重要進展。
回望30年的科研生涯,我深刻認識到應試教育的利弊。如果帶著現在的思考,讓我重新走一遍過去的30年,我極有可能在博士后期間就選擇跨學科的實驗室,接受新的研究領域的訓練和挑戰。我這種刻骨銘心的體會絕不是全盤否定應試教育,應試教育自有其鮮明優點。但是,應試教育賦予學生尋找標準答案的慣性思維、固化思維,很可能對其今后從事原創科研、挑戰前沿問題產生持久的負面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