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生活（五首）

散 步

在江堤散步，江水正在漲潮，

潮水從遙遠的海上來，蠶食灘涂，

朝碼頭靠近。四五個小時后，

它將退去。有人在堤上吹薩克斯，

到了高音部分，雙腿彎曲，身體后仰。

和潮水呼應。這讓我相信，他的身體里，

藏著一支曲子。白鷺靜靜地站在

一條擱淺的小船上，觀察江面，

正當我們欣賞它們在陽光下

更加潔白的羽毛，它們突然一躍而起，

又扎入江中。這讓我相信，它們身體里

藏著一根弦。

一小部分自傳

十幾年前，我在鄉下蓋了兩間房子，

養雞，種菜，春天聽貓叫，夏天捕魚，

中午喝二兩白酒，一覺睡到黃昏，

偶爾做夢。秋天，像文人一樣，

找一片落葉，對著它長嘆兩聲。

如剛好有風雨，就吟一句：秋風秋雨愁煞人，

其實并不真的傷感。冬天，早早鉆進被窩，

讀一兩頁書，看很俗套的片子，

它們大多看個開始就能猜到結局。

直到有一天，朋友從城里來看我，

帶了兩本詩集。讀了幾首，就仿佛聽到

一聲呼喚。來自星辰、夕陽，森林，河流，

來自時間在我和大地身上刻下的痕跡，

我便開始寫作，寫下我遇見的眾多人和物，

以及他們的孤獨、歡樂和悲泣。

吃蘋果

散步歸來，想起一個月前

買的一袋蘋果，它們呆在廚房里，

一個也沒有逃走。除了果皮有些皺，

還沒有開始腐爛。我們削了三個，

切成小塊，放在白色盤子中，

刷著手機，看著電視，一塊一塊戳著，

送進肚子里。盤子很快就空了，

什么也沒有發生。我想，明天，

吃剩下的蘋果時。也應當是什么也不會發生，

這些平常的蘋果，就像平常的夜晚，

沒有引誘，也沒有愛情。

在暮色中

坐在陽臺，暮色籠罩屋頂，

小鎮上，縱橫的街道紛紛亮起燈。

遠山的剪影引導我的目光

進入一片虛空。我什么時候到達那里？

許多親人、朋友已先我一步，

我希望自己能夠從容一些。

時常想象那一刻，在生活的脊背上，

學習平衡術。領受黑夜及黑夜中的光。

為詞語建造房子，安放不安。

暮色漫過窗子，沒有帶來新的消息。

小兒正在吹一支叫五月雨的曲子。

他專注，與暮色融為一體，

一個個音符，在夜色中

跌落又升起。

廢品收購站

小販走街串巷，把它們運來，

世上所有腐朽的味道，在這里

得到了加強，森林的，海洋的，陸地的。

腐朽的水，腐朽的火，腐朽的愛。

幾個男人在里面，面對這些廢品，

他們神情淡然，不像我，總覺得

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幾位婦女

正在整理，不緊不慢，時間在她們手上，

勻速前進。她們大概既不想在這些廢品中

找出黃金，也不想找出歲月的溫度

以及它流逝的證據。發霉的衣褲，斷了的梁木，

生銹的廚具，癟了的輪胎，堆成一座小山，

他們都不著急。下午的太陽可真好！

我試著往里走幾步，想查看一下，

有沒有我丟棄的東西，她們懶懶地抬頭，

漫不經心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