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蘇又一次開漫北坡
我回到天山,安放自己
忍不住輕喚山神:
第一次群馬從山谷朝我奔來
第二次草葉忘記了交談,由野蜂傳信
第三次啄木鳥拾回我的童年
第四次光陰靜止,而蘑菇滿筐
第五次一滴松脂終于湮沒在生命里
第六次蝸牛正爬過無數夏天
第七次我不敢再懇求什么
我只在林間等風拂過
而風也很快地,理解了萬物
爬過馬道,時間的草
深了,又緩緩爬過蒼云
我休憩在山腰
與遠去的意象對望
我不斷地掉葉
也不斷新生枝杈
而萬物無限
在自然注視下
森林的呼吸如此盛大
連一根松針的輕咳
也不是謎,只有我隱匿
在這里,宣讀一首詩的有限
在塞北荒野
我遇見了,一匹馬
它跑著的時候
是一陣疾風
卷起雪花與暮晚
也踏破河上的堅冰
它的鬃毛是太陽觸須
比狐貍尾巴還要紅
后來它停下了,西風中
我摸它的頭,它的耳朵
它朝我手中放了一支
夏天的沙棗花
云霧散開,群山波動
如今我是誰,在戈壁上落腳
是蒼耳流浪,是白堊紀恐龍吟唱之歌
是巨石漫游,在隕石雨出世前
是兩三顆星辰從烏鶇巢中墜崖
是羅布虎從斑斕走成白骨
而我也失去了名字
曾經三葉蟲和草原馬沒有分別
那時汪洋覆蓋,時間荒蕪
總有什么從我身邊經過,足跡
走向天邊,所有——都在雕琢我
包括虛空,遺忘,落日與風
我醒著,亡靈記憶在我身上綻放
我入睡,大雪覆蓋又融化
我沉默,消逝了傳奇
只有我還連接著輪回
暴雨在塔里木盆地落下
黃羊飲水,鷹在巡視寰宇
圓月從森林缺口處現身
松鼠推落它宇宙中的松果
月光下正中我,命運頭部
四野蒼茫,沒有一條羊道
被初日照亮,頭羊去往何方
白胡須們只搖擺著,失去了面龐
為什么一只羊也是一群羊
我正爬上人生的山坡
就這樣,我與羊群
被暮晚奇跡地畫成一筆
我們在茫然時認出了彼此
此刻,我們并沒有什么不同
雨后,我和妹妹蕩秋千
觀察光的形狀,遠處
野花團簇,熊蜂在蜜浪里打滾
“輕盈地活,擺脫那些重擔?!?/p>
我編花環戴在她頭上
仿佛這能幫她承載生活
往后的重量。成長時一些灰塵
會漂浮在我們身體內部
是那些無常,那些易碎
我們不再嶄新如火焰
藍霧被數道自由光穿過
天山終于又一次擦亮
笑語,還回蕩在雪峰中
往事如新,我早已離開此地
她也終將獨自離開
我的視線沒有從麥地移開
麥穗知道什么,斑鳩知道什么
它們只是靜默著,生與死
我唱起歌,我緩緩走著
我們都有自己的方式,面對
時間之雨,焦慮不會消失
養蜂人先取走山花蜜
又檢查蜂箱。他的手
從容如彈琴者,黑黃相間
帶刺的滾圓鍵盤,奏鳴出
金色樂章流出,造物也側耳傾聽
他從不抵抗虛妄,他是自然之子
也許,我曾對生活抱有懷疑……
“通往山中的小路泥濘,走慢些”
是誰敲響積雨云上空的鐘聲?
我騎著馬,被雨聲淋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