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攝影師外出工作,于我還是第一次。
最初,我加入于德水先生攝影團隊的時候,我只想去那里痛痛快快地撒回野。后來這個村莊和我的同伴們,讓我把這次工作變成了一個愛的儀式。
今天,當我重新翻開溫多不令的日記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已經留在了那塊土地上。我耳邊出現了武雙柱驅趕羊群的吆喝聲,我眼前出現了一棵佇立于荒原的孤獨的楊樹,我的鼻子里出現了面食窩窩和魚魚的味道,甚至我的口中再次嘗到了漫天黃沙席卷過溫多不令的土腥味。這一切,不會因為時光流逝而遠去,反而日益強烈。
我想,這個團隊中的每一個成員都已經把自己的情感融入了溫多不令。在這個散落在斷壁殘垣中的只有41家住戶的村莊里,攝影師們早出晚歸,走街串巷,爬高上低地反復拍攝著村莊中的人與物,反復追蹤著呈現于光中的美。為了不讓溫多不令和她的村民淹沒于時光的風沙中,我們每一個人似乎都達成了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要用攝影和文字,捕捉并記錄下每一個不能忽略的生命與村莊休戚與共的美。
這一次,為一個村莊寫詩,是我流淚最多的一回,也是投入情感最多的一次。我和攝影師及作家日夜奔走在溫多不令的土路上、小巷中、廢墟里,為發現那些被風沙和歲月沉埋的精髓而努力著。
我忘不了在那風沙呼嘯bQ8de7RnVQBRivgdypS76Q==的小屋里,手舞彩扇跳二人臺的女子和手拉弦子從泥土里活過來的男子,敲響梆子唱的謠曲:日落西山黑個悠悠\黑娘養下個黑丫頭\黑爹一見發了個愁\牛圈里拿起個黑籮頭……
我忘不了,兒女均已經搬進城市,獨自留在老宅中的77歲的張玉梅,舉著死去丈夫用羊骨頭制成的煙斗,一邊抽煙,一邊和她的貓一起坐在窗前朝埋葬著女兒的南坡久久張望的神情。我忘不了,在這個缺水的干旱村莊,女人們養花,繡花,甚至把花繡上了窗簾,繡滿了鞋墊,繡在了男人的肚兜上。我還忘不了,黃昏等候從清晨就出門放羊的丈夫歸來的妻子說:受苦的人沒回來,我不能吃飯;我更忘不了,穿了32年開襠褲的二愣子,一個人在風暴席卷的村莊里走來走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呼喊著:“媽媽,媽媽?!?/p>
在溫多不令,人們以愛應對荒涼和貧窮的抵抗,言語不多,卻一下就能擊中你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在這個被風暴反復雕刻的村莊里,在這個用水要用水瓢一瓢一瓢舀的內蒙古腹地,人們對美的追逐和熱愛并未因貧窮和環境的嚴酷而斷絕,反而比其他地區更加強烈。正是因為這些,溫多不令的人們的愛和情感多了一份尊嚴和莊重,而深深地打動了我們,并催促我們以尊嚴的工作回饋這種莊重。
我突然明白了,攝影和文字,正是要捕捉并記錄這些生命轉瞬即逝的美。
因此,在溫多不令的風沙中注視萬物的眼睛里,在被小羊吮吸手指的顫抖中,在艷陽下為我們揮動彩扇告別的女人的歌舞中,我們力圖做好攝影和文字的兩種記錄,并以淚水交換淚水,以笑聲回答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