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舍離

從酒店出來，知遠謝絕了當地朋友的陪同，一個人慢慢地走回賓館。

仲秋的夜，有些涼。淅淅瀝瀝的秋雨不失時機地前來湊趣，調皮地敲打著燈光，又跳進地上的水洼里躲貓貓。路上的行人很少，誰又愿意在這樣冷冷的雨夜踽踽獨行呢？路邊店鋪的招牌燈不停地變幻著顏色，點綴著夜的寂寞和冷峻。

知遠從骨子里喜歡這樣的意境，盡管有些俗套和老調，還有點格格不入。但知遠就是喜歡這種靜靜獨處的感覺。在這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皆為利往的漫漫紅塵中，又會有誰能做到坦然以對呢？

知遠撐著傘，散漫地在路上走。過眼的霓虹在知遠的面前飄來飄去，終究被夜的大手攬入懷里，沒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經意間，知遠的目光停留在路邊的一個招牌上：斷舍離。字是隸書，寫得古樸飄逸。光是青綠，清雅淡然。在一排囂張奪目的招牌中，像一棵瘦弱而堅韌的小草頑強地在夾縫里挺立著。

斷舍離，斷舍離。知遠心中不由得默念了幾遍。透過玻璃櫥窗看過去，這應該是一家書店。知遠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輕柔的音樂聲彌漫在書店內，若有若無。一排排書站立在書架上，或黑或紅或其他顏色的書名，像睜大的眼，默默地注視著每一個進入的人，期盼能有一個知己，與他交流。中間擺放了幾張玻璃書桌，上面的花瓶中插著幾枝百合花。淡淡的香氣襲來，讓房間內有些空靈。

見知遠進屋，一個正在書桌前埋頭看書的女子站了起來，沖知遠微笑點頭致意，輕聲說：“先生，請隨意。”說完，倒了一杯茶水，遞給知遠。

這個姑娘挺知書達理。知遠接過茶杯，心里贊嘆了一聲，不由得多看了姑娘幾眼。姑娘年紀不大，二十多歲的樣子，一襲長發，不著粉黛，臉上沒有一絲歲月的滄桑，清清純純的樣子。

知遠的目光在書架上躊躇，心里卻靜不下來。是什么樣的經歷讓這樣一位姑娘能安于小城的一隅，靜靜地面對時光的流轉呢？斷舍離。作為滾滾紅塵中的一粒塵埃，我們能斷了什么？舍了什么？離了什么？

知遠隨意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坐在姑娘的對面，把那杯水放在桌子上。姑娘抬起頭，用清澈的目光和知遠交流。沉默了許久，知遠說：“斷舍離。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嗎？”姑娘搖搖頭，說：“每個人的經歷不一樣，理解也會不一樣。它應該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吧。”知遠說：“對于您來說呢？”

姑娘笑了，反問道：“那對于您來說，又意味著什么呢？”知遠很欣賞姑娘的伶俐。他沉思了一下，說：“人其實是很難做到斷舍離的。畢竟人是社會的一分子，他不可能獨立于社會而存在，也不可能掙脫親情、友情、愛情以及方方面面關系的羈絆。如果做到了，在哲學家的眼里，他是一個圣人。在世俗人的眼里，他就是一個怪人。圣人和怪人之間只有一顆心的距離。”

姑娘沒有吭聲，她低頭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良久，她抬起頭對知遠說：“您說得有些道理，現實也的確如此。比如我手中的這杯水，自古以來，有很多人寫水，寫它的靜、柔、綿、韌，用各種美好的詞句來贊美它，歌頌它，給它賦予了鮮活的生命和深奧的哲理。但對我來說，它就是一杯水，只是用來解渴的，別無他意。”

只是一杯用來解渴的水？知遠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旋而，他釋然了。他端起水杯，一飲而盡，說：“謝謝你的水，我真的有點口渴了。”說完，知遠站起身，腳步輕盈地走出了書店。

其實，剛開始知遠還想和姑娘談談品茶樂水的高雅。但是，水不就是用來解渴的嗎？說得再怎么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呀。

秋雨綿綿。知遠的心中有一杯水緩緩淌過，有些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