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么快樂,一定是遇見了什么。有些東西在生命里,開山劈石一般,卻未必有前路。
1
宋歌是個用糙漢圖片做微信頭像的萌妹子,她有很多優點,比如聰明、真誠、善良,長得也很好看。
她的右耳聽力有點弱,這和她的黑頭發、大眼睛一樣與生俱來。
遺憾肯定是有的,但宋歌沒有為此自卑內耗,直到她遇見了一個喜歡的人。
春節放假時,表姑給她介紹男朋友,她推脫不掉就去見了一面。
其實宋歌平時不太戴助聽器的,但是那天她特意戴上了。
咖啡館里,對面的男青年看上去儒雅斯文,他沒怎么說話,目光里卻隱約帶著惋惜。
宋歌的助聽器并不小巧,在這端詳中更是無所遁形,而她也并不想隱瞞、掩飾什么。
她靜靜地想:要把自己活成內心溫柔且強大的人,要像珍視一塊溫潤而堅硬的翡翠那樣珍視自己,并接受天然賦予的瑕疵。
愛情,當然美好,那是錦上著筆的花,意外得來的財。
宋歌望著窗外,太陽光真明亮,天空通透得就像一面藍色鏡子。
路邊的雪人正在融化,從頭到腳軟軟地往下溜,瘦臉耷肩,越來越消瘦。
路過的男生長得高大,一抬手就推掉了雪人的頭。
宋歌嚇了一跳,看那男生笑得開懷,一臉的陽光燦爛,但他的舉動可真不討人喜歡。
她回過神來,覺得還是面前一直沒怎么開口的相親對象比較禮貌儒雅,于是對他笑了笑,真誠地說:“其實我也是礙著面子才來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做朋友。”
那天,宋歌還沒到家,就被表姑在電話里埋怨了一通,末了語重心長地告訴她,與人交往,坦誠當然是美德,但也要適度,一派赤誠天真是要吃虧的……
2
宋歌坐在路邊的椅子上,她低著頭,一邊想著回家怎么跟爸媽說,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地上殘留的雪。
陽光很好,沒有風,像臘月末尾的小陽春。
雪都軟酥了,也臟污了,鞋尖一鏟,那雪就揚在甬路上一點兒,很快化掉了,留下濕潤潤的一小塊兒。
她沒看見一只雪白的薩摩耶正像風一般跑過來,臟雪剛好落在它身上,它歡快地抖了抖,就將雪粒抖了牽狗的陳喆一身。
“對不起!”宋歌趕忙道歉,可等她抬眼去看陳喆,不由得恍惚:“你今天是不是在暗香咖啡館那里推掉了一個雪人的頭?”
陳喆懵懵地看著她:“什么?”
對了,宋歌是個說話聲音細細輕輕的女孩子,這也和她的聽力有關,她在主動規避著一些可能會有的通常習慣。和人對話時,她總是認真地看著對方,目光里帶著傾聽和詢問,瞳仁又大又黑,那樣子很可愛。
陳喆就是這么覺得的。他看著她笑了,又問:“你在說什么?”
宋歌認真地重復著:“你是不是在暗香咖啡館那里推掉了一個雪人的頭?”
陳喆笑出聲來,“上林路的暗香咖啡館嗎?我今天沒有到那里去。”
大概為了證明自己,他又說:“我今天和爸媽出去吃喜酒,回來就被罰了遛狗。”
他揚了揚手里的狗繩:“喏!”
薩摩耶在宋歌腳邊直打轉,還仰起臉來朝她吐著粉舌頭,真是又暖又萌。
陳喆說:“你可以摸摸它。如果你不開心的話,就看著它的笑臉,它會讓你快樂。”
宋歌搓搓手,對薩摩耶下手之前,她問:“你怎么知道我不開心?”
他又笑:“誰開心會垂頭喪氣地坐在路邊踢地上的臟雪玩?”
陽光明亮,宋歌瞇起眼睛笑了,心里卻有著淡淡的憂傷。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右耳,沒有助聽器,它被她收到背包里去了。
她問:“你呢,為什么被罰遛狗?”
“因為我們剛去吃了小孩子的百日宴,新手爹是我表弟。”
剛開始時,宋歌的擼狗手法還很小心,慢慢大膽起來,還把狗耳朵在臉頰上蹭了蹭,心情開朗起來,就調侃說:“這么說來,咱們也算患難之交了,我看以后春節也別叫春節了,就叫‘催’節好了!”
兩個人都笑,都想:人生漫漫又苦短,遇見有趣的人不要錯過。
陳喆忽地發出邀請:“明天,我們暗香咖啡館見?”
3
去和陳喆見面時,宋歌又戴上了她的助聽器。
這是她的坦誠,也算是某種考驗。因為一見傾心的人,很難成為普通朋友。
宋歌隱隱看見蜂蜜、巧克力釀成的沼澤,要么甜蜜陷入,要么就在沼澤前及時止步。
暗香咖啡館里,咖啡很香,桌椅明亮,宋歌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她說:“它有點問題,醫生說以后聽力可能會越來越弱。”
陳喆的目光里沒有回避也沒有惋惜,一副聽見人說“我這里長了個痘”的樣子,他說:“醫學技術日新月異,以后會有更好的治療辦法。這沒什么,就像現在健康的人,以后也未必不生病。”
宋歌被暖到了,一顆心像被薩摩耶的毛耳朵軟軟地拂過了。
可是他笑了,又說:“不過你這個助聽器確實有點丑,我姥爺那個都比你的小巧……”
宋歌就橫了他一眼:“我樂意,要你管?”
陽光一如昨日,透過玻璃窗落在她身上,讓她的耳廓臉頰都帶著淡淡粉色。
門口的雪人早就不見了,連殘雪也已經被打掃干凈。
她指著窗外給他看:“昨天雪人就在那里,它消失了。”
陳喆隨著她的手指朝外看,他說:“等下一場雪時,我給你堆一個大雪人!”
他強調了“大”字的重音,這豪言壯語又把宋歌逗笑了。
糟糕。她暗暗地想,她這么快樂,一定是遇見了什么。
有些東西在生命里,開山劈石一般,卻未必有前路。
4
宋歌想,如果表姑知道她又戴著助聽器去和一個優質青年見面,一定會毫不留情地罵她。
從暗香咖啡館回來,她就開始有些難過。夜里她夢見陳喆,兩個人隔著滔滔大河,他向她搖手,大聲叫她,可她耳朵里除了轟轟水聲,什么都聽不見。
宋歌又想,如果一段感情讓人忐忑難過、否定自我,那還要來做什么呢?即便它偷偷綻放在心里,如同曳曳繁花。
年假本來就那么幾天,宋歌沒有再去和陳喆見面,電話和微信里,她的話也很少,語氣刻意平淡了許多。
開工后,他說他出差了,他是個程序員,去給客戶做故障排除和運行維護。
他仍然每天發微信來,總是匆匆幾句,很忙似的,她看到了,也隔好久才回復,像是毫不惦念他。
一次,他說:“把你的微信頭像換了好不好?我感覺每天都和一個胡髭大漢說晚安……”
她不理,他又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在下意識地拒絕什么……”
他真是聰明。那是她薄薄的一層自我保護,藏在坦然和赤誠背后。
她仍然不理,他也就不說了。
立春節氣一過,風仍浩蕩,寒意卻綿軟了許多,背陰處殘留的積雪化了水,一部分滲進土里,一部分升騰去了云里。
天氣這么暖,大概不會再下雪了。活了二十多年,宋歌第一次傷感與雪作別。
因為有個人說,等下一場雪時,我給你堆一個大雪人。
誰的諾言是可信的?許諾過自己那么多次減肥,還是食言而肥,可見連自己都不可信。
況且那也不能算諾言,也許他只是隨口應答,或者說,是敷衍。
宋歌一沖動,就刪掉了陳喆的微信,拉黑了他的手機號碼。
兩天后,宋歌接到公司前臺的電話,說有一位抱著雪人玩偶的快遞小哥正在等她,要她本人簽收。
宋歌疑疑惑惑地下樓,就看見站在那里的陳喆。
他望著她笑,直到她走近了些,他才開口:“你腦袋里的新程序,是不是出了點小問題?”
嗯,對的。對于宋歌來說,愛情確實是個新程序。
不過,她是宋歌啊,赤誠努力、站在陽光里的宋歌,偶爾陰天——偶爾而已。
內耗了好幾天的宋歌,自信開始回歸,她看著他笑了:“是啊,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陳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手指彈了彈手機屏:“來,先把我從小黑屋放出來。”
有同事在探頭探腦,宋歌的臉孔開始發燒,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右耳垂,話說得直接:“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新程序,還需要修復完善和運行維護。”他拉下她的手,將玩偶塞給她,他說:“這個送你,雪人先欠著。”
她笑:“肯定還?”
他答:“肯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