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引

洱海小普陀

它溢出了水面，盡管

它是袖珍的

自足于小廟一座，碼頭半爿

和花樹三兩枝

卻有橢圓的四季與

悲喜的回環。

“世事浩渺，煙水兩忘”。

既不旋轉，也不漂浮，它只起伏于

執念里的波瀾——

就像一葉扁舟，縱身向海

回頭未必是岸

它遵從于，島的沉浮。

事故

我們在驛站加滿了油。

50公升的耐性

在擁堵的高速公路上，漏得一滴

不剩：時間，疊加如紅色尾燈

充盈暗紅血管。

前方兩公里的車禍現場，血，無以存儲的

哀傷，流了一地——

那無畏的抵達

那非洲大草原遷徙的角馬。

梅花引

寒冷是潔白的，唯有內心的雪

無法融解。好消息都散失在遠路上

幽閉的燈盞抵達黃昏：光線

在枝頭一團團幻化，直至香如故

梅以曲折的身世纏繞我——

我的糾結、掙扎和不屈，就要被

一場漫天皆白的風雪所熨平，然而

我可以開出與命運對稱的花朵

——如此細小、卑微，卻像古典的

桂冠，戴在大地隆起的頭上。

在老屋天臺樹蔭下讀《卡佛傳》

寫作帶來短暫的幻覺

為了將這種幻覺延續下去

他開始酗酒。

在伏特加和威士忌的輪番對飲中

他深信自己就是

那個時代最好的小說家

這偉大的幻覺堪比《紅樓夢》

生活越是分崩離析

夢就越發顯得完美而歌舞升平

從何時起，婚姻成了

派對組合和騙過法官的最佳辯詞？

當我們被生活淹沒

他用全部的扎掙與沉淪來撰寫

一部失敗的成功學——

“我們渴望成功，卻是失敗

拯救了我們。”*

這多像一個絕妙的隱喻

夾在下午的涼風中吹動著書頁

也許卡佛未曾享受過這樣的下午

也許有過，但被我翻過了。

*引自詩人世賓語。

冬日與楊勇兄登龍吟山談詩

沿著一行行的山徑向上走

有些氣喘，但一首詩的氣韻是恢宏的

它必然沖破局部糾結，從低處

積聚力量，往高攀援

最終獲得一片開闊的風景。

而作為自然的回贈

我們也應該用一首詩來匹配

這座山的高度——

盡管它低矮，卻有著不凡的見證。

林中墓地

林間有風在打掃落葉

斑駁的樹影

構成了寂靜閃爍的顫音

不遠處，大海

把波光碾成粼粼細濤：

是死者在傾聽這些安魂曲？

我們從墓地歸來

將奶奶留在暮色中

讓她獨自認養那一輪落日

并匯入天地之渺遠與一念之悠悠

死亡的永恒在于——

它用緘默完成光明部分的敘述

又開始了暗夜的訴說。

長沙待雪不遇

待我走后，那場雪

便無所顧忌地下了起來

我四顧茫然

錯愕于雪的不值與冷遇

也許并非因為雪

世間的涼薄紛集于一起

足以消彌我

對一場雪的期盼——

我無視于雪的降落

又珍視于雪的虛無款待

【作者簡介】

譚夏陽，廣東陽江人，現居廣州。詩文散見于《讀庫》《山花》《作品》《中西詩歌》《星星》《詩選刊》《詩歌月刊》《中國詩歌》《詩建設》《飛地》等，著有詩集《云的契約》《云圖手冊》，文化專著《李白來到舊金山：中國古詩的異域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