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里有你

有些人有些事，童話一般美好，童話一般縹緲，似乎遙不可及，又似乎可拿真心和勇敢換取。

１

在何悅的印象里，二十歲時的尹洲像個瘋子。

當年，那個十月黃昏，金紅色的夕陽余暉正將落葉已盡的枯枝鍍成金色，遠遠近近的景物像是被加了層濾鏡，人間美好得仿若童話。

尹洲在女生宿舍樓下用紅玫瑰鋪展開大大心形，用來向何悅表白。

很多人圍觀、尖叫議論，還有人在拍照打趣，而當事人何悅，她被嚇得撒腿就跑。

至于尹洲說了什么，她一句沒聽清。她跑得不慢，耳邊只有風聲和自己的心跳、呼吸聲。

此前她和尹洲算得上關系不錯的朋友，她也敏感地察覺到他對她有好感，卻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昏招。

何悅跑出去很遠才停住腳步。只是，轉頭回望的那一瞬，她忽覺心中悵然若失。

終究還是年紀小，一個瘋癲直球，一個膽小畏避，錯過成了必然。

尹洲是優渥家境里長大的小孩，說不上驕傲飛揚，到底骨子里流淌著昂然自信，而何悅是小城里走出來的姑娘，她凡事小心、認真求穩。

兩個人性格中的不同優點碰撞，鏘然作響。

那天之后，何悅再見到尹洲時，眼中仿若無人。

尹洲不要面子的？一來二去，他便也刻意回避了她。

就這樣，他們戀人沒做成，連朋友也不是了。

七年后，他們在工作中相遇。準確地說，是何悅的領導看中了尹洲他們的一個項目。

領導認真研究項目內容，也認真研究了項目主管，然后欣喜地將何悅叫進了辦公室。

打工人何悅毫無辦法，她硬著頭皮給尹洲打電話，第一遍他沒接，第二遍他還是沒接。

十幾分鐘后，尹洲回過電話來，聲音很清亮，卻問：“你好，哪位？”

何悅深深呼吸，多年之前經過耳畔的風聲和心跳聲似乎全回來了，她輕聲答：“你好，我是何悅。”

隔了幾秒鐘，尹洲方才開口，恍然大悟似的：“哦！怪不得我覺得號碼有點熟……”

２

手機通話時長三分二十七秒，兩個人聊了聊現狀，彼此溫和禮貌，關于項目的事，何悅沒好意思開口。

但尹洲是個聰明人，掛電話前，他得體地補充：“以后有機會的話，我們合作。”

他既強調了“以后”，何悅也就懂了。

三天后，他的項目果然落地，合作方能量卓越，遠非何悅他們可比。

尹洲的電話打過來，笑著跟她說：“我是不是又把你得罪了？”

時過境遷，如今都是成年人，碰過壁、吃過癟，再耿耿于懷就沒意思了，哪條路，都要真誠和坦蕩才走得遠，何悅也笑：“哪里，沒有的事。”

“以前……”尹洲頓一頓，輕聲說：“前次今次，我一并道歉，對不起！”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何悅也很坦誠：“那就前次今次，一筆勾銷。”

既然芥蒂放下，舊友同城，見面約飯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光陰里，他們都長成了成熟溫潤的人。因為工作領域有所交集，又出自同一所母校，有一批共同好友，他們之間的交流十分愉快。

尹洲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跟她說，七年來，他再也沒有給人送過玫瑰花，不止如此，甚至看到鮮艷如血的紅玫瑰，他都很想要閉一閉眼睛躲開。

何悅就笑，素日里藏起的溫柔和俏皮一閃而過：“你活該！”

他們開始像朋友那樣相處，帶著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吸引。

當然他們也很克制——要像朋友一樣嘛！

一般來說，朋友不會每天見面，不會每天發很多條消息，不會道晚安，不會說想念，更不會在某一個時刻，想要用盡洪荒之力地去擁抱對方。

他們隔幾天才見一次面，就算是相對著吃一碗清湯面也覺得滋味特別，因為有心情調味。

和尹洲在一起時，何悅時常心跳異常，她悄悄地想：這就是愛情啊，不當吃不當喝，可就是會讓人快樂。

３

春節假期的第三天，尹洲發微信給何悅，等了好一陣子她也沒回復，電話打過去，她那邊鬧哄哄地吵。他聽見腳步聲，她匆匆地說著：“你等我一會兒，一小會兒！”

接著她那邊的背景音就安靜下來，她告訴他，家里親戚聚會，有長輩有晚輩，她在中間，應酬得好辛苦，臉都笑僵了。

尹洲就笑：“那也一定有相親任務吧？”

何悅開著玩笑：“奔三的單身女青年返鄉過年，催婚和相親是必修課了。”

尹洲的語氣古古怪怪：“相了？看上了？”

何悅沒有直接回答，打趣道：“身邊有個你做參照，誰能入得了我的眼？”

尹洲高興起來，可還沒等打撈到心底最想說的那句話，何悅就說：“我在外面呢，好冷！我掛電話了？”

“好，好吧。”他趕忙說，他記掛著她的冷，又不舍得放下剛剛提起的話頭，于是補充著：“新年快樂！”

他知道自己心里鼓蕩著的歡喜是因為什么。只是，因為有前車之鑒，他不敢說，也不敢輕易做些什么。

這一回，他想要穩穩地，緩緩求之。

時間過得飛快。四月的一天，尹洲出去辦事回來，經過何悅的住處時打電話給她，她說她馬上到了，讓他等一會兒。

楊柳柔軟擺蕩的四月天，路邊的樹枝抽出了鵝黃，連來來去去的風也是溫潤潮濕的，帶著無以表述的芬芳。

何悅從出租車上下來，捧著一小盆茉莉和一小盆黃色郁金香。

尹洲覺得，好像一整個春天都在她的雙手之間了。

他問她：“你喜歡長在泥里的花？”

“對呀。”她說：“只有扎下根來，花才會開得長久。”

那天，尹洲覺得二十歲時的那個莽撞的年輕人似乎再次附體，他說了很多話。

他跟她說，等過些年——也要不了多久，四十多歲吧，等我們打拼夠了，就去郊區找一個地方，給你造一座小花園，栽很多玫瑰、月季、郁金香，養果樹、種青菜，再養一條看家護院的大狼狗……

他說著說著就笑了，見何悅也在笑，他的笑容就愈發暢意起來，眼底含著四月潮濕明亮的光，像童話已然成了真。

只是，話說到此，他仍然沒能說出“喜歡”，因為他看著她剛想開口，她便轉過臉去，她望著遙遠天空，只是一朵白云路過了太陽，室內暗影倏忽一掃，她就有些無措地說：“要下雨了嗎？要下雨了！”

４

六月，何悅不知如何開口，就把離職跳槽的消息發在了朋友圈。僅尹洲一人可見。

尹洲從椅子上彈起身，在手機軟件上查看了她的新公司位置，而后良久無言。

從此之后，他們將隔山隔水隔著七百多里路。對于他的情意，她并未說過拒絕，但她的無言已經勝過了萬語。

他怎么能不想起當年？那個黃昏，她輕盈跳脫如小鹿，驚慌失措般奔逃，他記了她的背影多少年？他被朋友們打趣了多少年？他又為自己的冒失懊惱了多少年？

如今的這一切，仍如當年。他羞惱、忿忿，他知道自己捧著一顆真心。

他想：還能怎樣呢？她想去哪里就去吧，想做什么就做吧，那是她想要走的路。戀人還是做不成，朋友也就算了吧。

可是，過了沒多久，他想起她笑著說“對呀，只有扎下根來，花才會開得長久”時的樣子，便又覺得，自己是懂她的。

是啊，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心意相通，又何談喜歡與愛呢？而讓他傾心不已的，恰恰就是她一直以來的聰慧、獨立、認真，以及小小倔強呀。

他打電話給她，勉強笑著說：“新公司很好，為你慶祝，給你踐行，請你吃飯吧？”

她帶著歉意，聲音輕輕軟軟，像一朵云：“尹洲，謝謝你！”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想說的話很多，但此刻顯然不合時宜。

幾天后，在呼嘯前行的高鐵上，何悅發了長長的微信給他，她說：“我會一直記得四月的那天，你跟我說起的未來童話。我沒能告訴你的是，就是那個上午，我遞交了辭職報告。請你原諒我，我對你動了心，但自己的事情顯然更要緊，所以我閉緊嘴巴裝了傻。”

尹洲將這些字讀了兩遍，覺得陰霾天也正撕開了光亮。

他怕的不是距離，而是她沒有這份心。

于是，他跟她說：“從前，你跑掉了，我卻不敢追；可是現在，只要你回頭望我，我立刻就來！”

嗯！其實有時候，有些人有些事，童話一般美好，童話一般縹緲，似乎遙不可及，又似乎可拿真心和勇敢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