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雄

土林手札

城堡，宮殿，塔樓，平頂

紛紛從土里長出來

各異的房檐，糾集成古老的城池

光照在土林

你也可以認為它們是：

消瘦的宮女，鎧甲的將士，蜷縮

的小狗

紅土之上的群像，有著撲朔的名稱

哪一根土柱會先折斷，哪一個土

堆必然消散？

風和雨水偶然降臨，溫柔的

摧毀博物館，拔節的歷史

戰火燒過天邊的紅云

流動的事物反復打磨世上的你我

快門之下的每張照片都無可復刻

在終將消亡的遺跡之上

我們與永恒交換信物

綠孔雀

孔雀東南飛

星辰落在它身上

風從我們中間經過

等候辨認

唐宋的尾羽和

明代的眼睛

它在山中

已踱步上百年

或是更遠的時間

松針紀年里

它曾被養在夕陽中

像一個朦朧的影子

向西南，向西南，

向永久巍峨的群山

索取自己的名字

哀牢山中

我們的家鄉馱著老虎的目光

春風持續滴下翠綠

為所有美妙的事物戰栗和疼痛

黑井古鎮或鹽

白色的霜爬上石頭，鹽，

在曬場邊，析出水分，展示粗糲的

沙態

這屬于海。在云貴高原，群山中小鎮

以鹽井命名的地方，海浪也曾游歷

過嗎

作為遙遠海浪的余脈，它們滯留山谷

在站立的豎井中，鹽是垂直的

彝女阿招，曾在黑牛的引導下

在河邊山腳處，發現自然溢出的鹵泉

而后有作坊，集市與城鎮

再有馬和騾子馱過的落日，映入石刻

有鹽稅兌換的銀子，折射另一種

金屬質感的白，若它也有自己的朝代

餐桌上，以不同用量差異

沉默地建立味覺秩序

每一種食鹽使用方法，都是幸存的

博物指南，廟宇在高處，也在市井

拾起廢棄鹽井中，斑駁的圓形石塊

像個海螺，如果吹響漫長火車的鳴

笛聲

上一站北宋。似是須臾，似是故里

鹽都升起又陷落

露天舞池

一起跳舞吧！把音響圍在中間

我們要拉起手，音浪覆蓋的土地上

跳左腳舞

在旋律的節拍中

擠進自由的舞步

親愛的朋友

今夜沒有火把

所以我們就要成為彼此

燃燒的木頭

在倉房，云頂之下，天空逐漸變紫

孩子們在跳舞。旋轉著

模擬四季交替中的自轉軌跡

沒有更快樂的時刻了

星星慷慨地灑滿了整個天空

我們如此接近鏡子的形態

水稻

展示生命，它是活著的

堅韌的種子可以自己決定

開始一場生命冒險

千萬年前，人們學會了

向大地獲取糧食

植物是萬物的刻度

它馴服時間，也馴服我們

一生太短暫了

死亡收割著它的稻田

如同摘下一朵朵

未開夠的花

未來和過去都那么空曠

活過愛過，像一株水稻

反復在風中彎腰

是那些豐盈時刻

慢慢寫滿一張白紙的重量

二十八歲，我仍未熟練辨識五谷

在浩蕩的秋天里，走在田野上

我多么希望，遠去的親人們

能再活一遍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