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記憶里的人（組詩）

王笑風

釣魚的人

釣魚的人坐在水邊

長長的魚線拋到空中

小時候我覺得

釣魚的都有法術

安安靜靜坐在河邊

安安靜靜釣魚

釣上來的魚削成薄片

一片一片掛樹上

河邊的樹由他們負責

有的負責更多

我看過所有的樹葉

全長成魚的形狀

掛起來的魚

一片片變綠

看不見的親人

原野廣大。草多過天上的星星

在原野之上，天高地闊

遙遠得沒有盡頭。草尖上金光閃爍

露水閃爍。白霜閃爍

每棵草都認得我，如果細說究竟

我也了解哪棵是哪一個

原野上的草都是我的親人

已經(jīng)死去的親人

和還沒有降生的親人

春天的夜晚，高高的月亮下面

我坐在群星和眾草之間

就是被親人們圍在中間

我說不清我的親人長什么模樣

他們都是一棵草的模樣

風吹草動，風聲席卷而來

所有看不見的親人

在向我急促靠攏

巨人

巨人骨骼被稱為石頭

微微屈膝，山峰凸起

何其緩慢，一個動作千萬年

鴻雁從肚皮飛起，多少身影

隱入風中，蒙古族漢子

在村莊里喊叫，整整一下午

酒還沒醒，“王胡子我朋友！

請你帶我到他家……”我爸說

車壞在野外，這個牧羊人

分牛肋條給他吃，自己吃果子

風吹過草原，多毛的草原

我離開了那里，胡子和頭發(fā)

粘連在一起，頭發(fā)慢慢沒了

我兒子的白皙面容也生出黑髭

巨人一步未邁，我們已是三代

晚睡的人

晚睡的人

身披烏青的云

他要起飛

還是飛回來了

黑暗托舉他

一直托到亮處

黑暗里的眼睛

都看見了他

飛翔被氣流

托浮而起

弦月的飛

看似靜止不動

看似一個孤獨的人

微微俯身

還在尋找什么

早起的人

早起去照鏡子

鏡子里什么也沒有

心里一下明白了

空無也并非

真的空無所有

一伸手就在齊肩高的地方

摸到你清涼的額頭

我知道你其實常在身邊

不離左右，心里十分安慰

空氣里依稀可辨

來來去去青白的影子

一個個都有點發(fā)藍

漸漸天色大亮

天地間又變得無色透明

細微到毫厘的變化

一直無人察覺

新的一天來臨

我們每個人都是

一點一點重獲形體

紙人

我疼痛的地方

都有折痕

我像一張紙

折疊的紙人

你看到的字

是我不小心

翻折在外面的

我們這些紙人

盡量把字疊在里面

我們這些紙人

身不由己

哪兒一疼痛

哪兒就被烙上了字跡

紙一樣薄命的人

偏偏有著

一字一句

字字句句

細碎的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