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林
我9歲那年的8月,日軍侵占了我的家鄉江蘇如東的南坎鎮。日軍據點設在鎮西邊的南坎小學;偽軍駐扎在南坎廟和一個姓管的糧行老板家中。我家距離日軍據點只有400米左右。
日偽軍侵占南坎后,在從南坎向西至掘港鎮的20余華里的一線全部搭建了竹籬笆,禁止行人自由通行。竹籬笆距離我家只有七八十米,我家有三畝地在竹籬笆的南面,要去種地必須持有“良民證”才能穿過。若無“良民證”穿過了竹籬笆,被日軍發現后就被抓去據點刑訊逼供,這樣的事發生過多起。
日軍搭建竹籬笆的竹子,是從外地用木船運到南坎的。搭建竹籬笆的民工都是日偽軍從附近村莊抓來的青壯年,現場有荷槍實彈的日偽軍監工,稍有不順就用竹竿、皮鞭、槍托等施以暴力。
離我家不遠處的村民姚鶴松,身材瘦弱,做工時使不上勁,被日偽軍打斷腿骨,抓進設在南坎鎮的牢房中關押。后來姚的家人花重金請當地的保甲長向日偽軍求情才釋放出來,落下了終身殘疾。
日軍搭建竹籬笆是“清鄉”的一種形式,目的是阻斷新四軍和武工隊南北對進的通道,實際上這是很愚蠢的做法。竹籬笆很脆弱,一撬就開。1942年春,我姑母因病去世,她家住八總廟西北邊,我祖父、祖母帶著我去奔喪,關殮的那天夜里,只見八總廟附近火光沖天,老遠處就能聽到竹子著火后迸發出的爆破聲,竹籬笆被一夜燒光。第二天,大批日偽軍趕到現場,抓去不少附近的村民進行刑訊逼供。那時候我年齡小,不知道火燒竹籬笆是地方武裝對日偽軍“清鄉”的反擊。
我親眼目睹過日軍士兵強奸我嬸嬸的罪惡行徑。
1943年春天的一個上午,一個日軍士兵和一個偽軍來到我家,先是捉了我家的兩只老母雞,用刺刀逼著我母親殺了紅燒給他們做下酒菜。他們一邊喝酒,一邊手舞足蹈地發著酒瘋,狂笑不止,面目猙獰。我曾祖母、我母親和我們兄妹倆被嚇得渾身發抖。就在這時,住在我家斜對門的嬸嬸不知我家發生了什么事,跑到我家門前看究竟。她一現身就被日本士兵和偽軍發現了。她當時雖然只有15虛歲,但長得比較俊俏,日軍如同捕捉到獵物一樣狂喜不止,沖過去一把將她拽進了我家臥室,嚇得她癱倒在地。我曾祖母和我母親跪下來求情,偽軍端著槍將我曾祖母等趕出了家門。就這樣我這位嬸嬸被日軍士兵奸污了。日軍的獸行驚動了在家的村民,年輕女子紛紛用鍋底灰敷在臉上逃離了村莊。我家和我叔叔家兩家人去八總廟西北邊我姑母家避難有幾個月時間。
日偽軍對南坎人民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到了1943年下半年,明顯感覺到日偽軍下鄉活動的次數少了許多,在夜里還多次聽到新四軍和武工隊向日偽軍據點喊話的聲音。日偽軍怕遭到新四軍打擊,龜縮在據點里不敢出來。
1944年端午節前一天的夜里,(據如東縣縣志考證,確切日期是1944年6月25日),3顆紅色信號彈劃破夜空,頓時從南坎鎮東北方向傳來激烈的槍聲,村民清晰地聽到新四軍勸日偽軍投降的喊話。
為防止受到槍炮子彈的傷害,我父親搬了兩張長條板凳擱在床前的踏步板上,又用兩條破棉絮罩在長板凳上,然后將我和妹妹抱到踏步板上睡下。
第二天早晨起來,我在房前場地上朝東望去,只見一個日本兵端著長槍在據點房頂的瞭望臺上來回走動,并朝四邊張望,突然間一聲巨響,一顆炮彈從東北方向射來,不偏不倚,將瞭望臺轟掉了一大半,執勤的日本兵一命嗚呼。此后,整個上午都比較平靜。下午3時許,新四軍發起總攻,頃刻間,小鎮四周,槍炮聲大作,喊殺聲驚天動地,新四軍如同天兵天將,從天而降。日偽軍朝西南方向潰逃。逃跑路線就在我家河南邊,看得清清楚楚。潰逃的日軍躲進了一戶老百姓家中,被新四軍包圍后,突然一聲巨響,火光沖天,老百姓的房屋被徹底焚毀。后來聽說是日軍拉響了手雷自殺身亡。
整個戰役只用了1天多時間就勝利結束了。據史料記載,攻打南坎敵軍據點的是蘇中四分區獨立團二營;配合攻打的還有如皋縣警衛團及3000多名民兵(1945年8月15日抗日戰爭結束前,現在的如東縣叫如皋縣)。南坎攻堅戰共斃日軍25人,俘獲偽軍一個連。部隊受到蘇中區黨委和粟裕司令員的嘉獎。
南坎敵軍據點被攻克的第二天早晨,新四軍戰士們打掃戰場,民兵的擔架隊、婦女的慰問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和四里八村的村民涌向南坎鎮。他們有的抬著雞蛋、豬肉;有的挑著米飯、開水;還有的拎著粽子、饅頭一起來慰問子弟兵。我還見到有的村民扛著釘耙、鐵锨來平毀日偽軍的碉堡和工事……全鎮處于一片歡騰之中。
我也跟著父親去看熱鬧。只見一個操著啟海口音的老漢用剃頭刀從燒焦的日本兵尸體上割下一塊肉,抓在手中使勁地捏成肉醬,又重重地甩在日本兵的臉上,并大聲地哭喊著他兩個被日偽軍殺害的兒子的名字。在場圍觀的村民們無不動容落淚。此時,有不少村民圍攏來,紛紛訴說著日偽軍在南坎犯下的種種罪行。那悲壯的場面令我至今難忘。
南坎據點拔除1個月后的一個漆黑夜晚,駐扎在掘港鎮的日軍到南坎來為戰死的日軍士兵收尸。當時南坎鎮的西北邊有一個墳場,戰死的日偽軍的尸體就埋葬在那里。村民們預先得到日軍又來襲擊的消息后向西北方向的荒草地里逃難,可是就在這時,我伯父喝醉了酒,在我家西側的牛車路上——這是一條通往北邊墳場的必經之路,纏住我父親不放。已經清楚地聽到日本兵行進的車馬聲了,我父親萬般無奈,猛地將我伯父推倒在路西的溝塘里,然后乘著黑夜逃離了現場,才避免了一場災難。而我伯父被推下溝塘后可能是受到了驚嚇,一聲不響地躺在溝塘里,日軍路過時竟然未被發現,安然無恙。
(作者系江蘇省如東縣人大原副主任)
(責任編輯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