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乃是神授的一記印章（組詩）

在青藏高原東部河谷

這是十一月的清晨

這是一個人的風雪載途

在青藏高原東部河谷

密集的村莊被炊煙環抱著

仿佛襁褓中初生的嬰兒

那個迎風立于河岸上的人

究竟在苦苦等待著什么

他是否聆聽了晨鳥的第一聲啼哭

才果決讓自己成為孤峰

任寒流一夜一夜在他高傲的頭頂

覆上蕭疏之白發

他一定深深深深愛著什么

杏花、春雨、村莊、晚歸的牛羊

或者一句虛無縹緲的諾言……

一切仿佛沒那么重要了

只要愛著就是無悔的逆旅

當他終于在旭日噴薄的冬晨

把最后一聲歌謠與河水共融

人間又一次如期明朗起來

遠處正傳來學童的笑語

大 河

此在與對岸永隔著一條滔滔大河

時間混亂如一堆落葉掩埋早已停頓的羅盤

如果你在黑夜降臨之前看見夕陽兀自燃燒

并映紅了每一個頭顱高昂的屋頂

那么，請你大聲向人間發出錐心一喊

遙遠的星辰會聽到你與時空的抗爭

為你亮起熠熠而不可蔽遮的光芒

那河豈不是比星河更要寬闊更要洶涌

心的回聲已是湍湍江濤震耳而不可近聽

我們唯一的真言乃隔著幕布般的水霧

讓往來者常常有種鏡中看花的深愁

因為大河的緣故我們所見之岸永不可抵達

究竟之深意本沒有彼此的二元對立

那就留一盞青燈恒照你心意之猿馬

生 命

第一場雪落在鄉野

夢幻般純白的世界里

一群孩子在

無憂無慮打雪仗

第二場雪落在城中

車水與人流交織、凌亂

霓虹迷蒙

像一場燃燒的夢

第三場雪落在歸途

風漸漸平息，發梢焦枯如蒿草

心里只剩一首

贊禱的歌謠

森林中

另一個我告訴我：

向前走，繼續向前走

野花、刺叢、陰暗、潮濕……

未知的陷阱、迷人的晨光

那都是命運

叢林的霧墻直接穹窿

我在綠盈盈濕滑的苔蘚上

踉蹌奔突著

像一匹被孤獨流放的雪狼

路在何方

四面傳來呼號的風聲

使我驚慌

永在霧中的森林

永在森林中散亂的鳥群……

另一個我告訴我：

走，向前走，繼續向前走啊

必須懷疑群鳥的歌聲

必須走出集體的森林

清 晨

清晨。霧在朝陽下消散

我一個人來到這將蕪的果園

十月的風吹過這里

仿佛不息的生命在呼喊

哦，我看見果子了

它們一個個緊挨在一起

對時光沉默著

獻上最后的燦爛

腳下是掛滿淚滴的草

正迎著光舔舐一生的傷口

多么壯闊的原野啊

在漸漸盛大的晨光里

萬物渺小如塵埃

秋 天

時光列車拉來一個盛大的秋

我們在生活的針尖上解讀命途密碼

如果你在夤夜聽聞歌聲響起

那黎明的草葉上一定會凝滿白露了

無須喟嘆什么

當一列火車呼嘯過家鄉的原野

風中果實一如舊夢

披一縷金色的夕光

這時候，有人自水中來

兀自清洗傷口，有人向霧中去

追尋蒼茫大雪

而秋天，秋天乃是

神授的一記印章

無論愿不愿意

我們都得俯首認領

賽什騰山南麓見鷹

起初是盤旋

在風的刀尖上，吼你驚魂之長鳴

人跡罕至處

正是你高蹈的樂園

你鷹的銳眼

被風雪擦亮

沙塵騰起排山的巨翼

向著晨曦中一只初醒的卯畜俯沖

沒有凄厲嚎叫

沒有膠著決斗

甚至連逃亡與追逐都被省略

生與死就在剎那間

完成了它一氣呵成的

壯美藝術

在賽什騰山南麓

過去、現在與未來界限模糊

唯有荒原與山與鷹

勾勒永恒的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