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枳博
那年的茶,今日才香,過去是尋尋覓覓,無處回甘,往后幾載,淡了、忘了,憶起才甜。
——題記
小時候逢雨采茶,歸來便能拾得一山的夏。茶生,春起;茶盡,夏來。一年年盼望著,采茶得一些小錢,茶錢里載滿了我的半個童年。
每遇春,茶山上下彌漫著一縷縷淡淡的潤澤,踏著泥路,腳下揚起一片塵,鼻腔只有一片清香。
那時茶樹有大半個我那么高,枝丫茂密,葉子越往外越小、越綿軟,那綠像被雨霧化開,從內而外地暈染。山上不乏采茶者,腰間都別著一個小竹簍。輕輕彎腰,手很輕快,只要在茶樹上撫過一次,簍里便多了十幾株草色的“茶”。
我小,不懂如何采,只胡亂地抓葉子。茶樹的老葉很硬,我的手常常被割傷。可越有挑戰,我越興奮,手抓痛了,就拿袖口套著手。“茶”采下來時是一葉一芽,芽比葉肥厚,但小得多,水分也更充實。將它捏碎,茶汁黏黏的,飄著非常濃郁的茶香,細品略帶苦澀,粘在手上,一跑,吸滿了灰塵;再一抹,全身上下都是。我撒腿跑遍山野,春光折射在水霧間。有風,輕輕掠過臉。
我撿起小石子,往山下扔,滿月拉弓,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踮腳看著它落下,越來越快,一路停不住腳,這時,我也便淺淺一笑。
每當耳畔傳來山歌,我都要站起來,四下尋覓,不知何處起,我就大聲呼喊,尋不得人,我就成一眼源泉,放聲歌唱。小時候山好大,怎么跑都跑不完,累了,就臥在茶樹上,看風起云涌,太陽漸漸西去……風凝固在耳畔,閉了眼,又是一年春盡。跟著小路走,是茶廠,香味在這里達到鼎盛。纏著叔叔做茶葉佛餅,一口餅,一口茶,躺在椅子上,回味著微苦與清香。
幫爸爸發工資也能賺點小錢。跑到街上,買新鮮玩意兒,再回家,又是一個深沉的夜……
現在呢?茶樹四季都有“茶”了,走在山上,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茶樹只有半個我那么高了,我學會了采茶,但早已不需采茶的人。順著小路走,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見一個完整的茶廠。做餅的叔叔已經退休,躺椅換成了沙發,更大、更舒服,卻沒了那種韻味。搖著的躺椅,就是我童年那只小船。
茶山上還是有幾個工人,一人拿機器采,一人拿袋子收,一個下午便能采完我的半個童年。機器也會排出一小縷黑煙,四季都有,多少污染了優雅的香甜。
現在的茶沒有以前的苦,回味不如那時的悠長。一杯茶下肚,快得來不及細細品味,細抿紅唇,才知那不是甜,只是苦得沒有那么深。
有故人、故土、故物、故事,才叫回憶;有山、有水,才叫風景。科技能替代的東西太多了,不能替代的也太多了。淡淡的溫暖只在心間流浪,想起那時的茶,如今仍泛起甘甜。如今想起,曾經的苦未必是苦,曾經的我什么都不懂,卻擁有了全部。
長大了,逢雨只能在屋檐下望著茶山,也想不全那時的春天。袋子里有小錢,卻不知何處能買到那時的童年……
(指導老師:何北南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