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箋（組詩）

袁偉

護城河

城池一再被攻陷

而濠，從來沒有干涸過

所謂的王權與富貴

遠不如浮云和流水長久

尋訪舊城遺址，在

一條河的拐彎處憑吊歷史

河燈載著燭光越飄越遠

將血雨腥風的古戰場照亮

游船駛過，在水面上

留下笑聲和漣漪

安樂與憂患之間隔著一堵

時間砌成的銅墻鐵壁

垂柳深入水中，咬餌是

蓄謀已久的聲東擊西。魚

剛猛然躍起便中了

攝影愛好者的將計就計

滑野冰者短暫治好過

護城河的虛無癥。等春暖

花開，古城又將被

河流圍困成一座孤島

傾斜屋

屋舍倒懸，像天空

射入土中的一個箭鏃

為慕名而來者

提供某種必要的引導

腳下踉踉蹌蹌

有種幼時學步的錯覺

暈眩感接踵而至

引發眾人的孕吐反應

十八度傾斜，讓

視覺與知覺之間的矛盾

變得無法調解

而酒至微醺者卻如履平地

或許，倒立才是

參觀這間小屋的最好方式

雙手撐地就能

將世間萬物輕松扳倒

信箋

蠟梅蘸著寒風，在枝頭

寫明來因。隨手

或用照相機摘下的那朵

被賦予另一層含義

陽光讓隱藏于花枝內的

文字顯現出來

言笑晏晏者接受了這枚

發簪所表達的一切

此后，一顰一蹙都是

需要破譯的編碼

眼波是否能及時悉數捕捉

將取決于愛與默契程度

在冬日午后依偎著曬太陽

給路人一個金婚背影

除了心跳，再無其他聲音

而時間在悄悄記錄

拆解生活如同耕種薄田

費力地調動所有感官

只不過是想從中獲得一些

精神食糧，好聊以自慰

坡度

梯子搭在墻上

瓦房的豎直被改寫成斜長

攀爬時宜腰身微躬

以示對高處始終心懷敬畏

石匠不懂什么是正切

但這并不妨礙他將臺階

一級級嵌進絕壁——

采藥者不再擔心腳下踩空

讓群山紛紛放下身段

將其海拔均分給各家的炊煙

祖輩們用一條蜿蜒小路

告訴子孫理想并非高不可攀

困守深山，所見皆

稱得上巍峨。血汗中滿是艱辛

他們的雙手如同杠桿

一點一點地把生活往上撬

煙灰缸

煙頭堆成假山，霧嵐

緩緩升起。在孤燈之下

冥思苦想的男人

試圖建構起一門暗夜美學

被吞入腹中又被吐出的

云霧，也遵循著能量守恒

躍然紙上的文字

手舞足蹈地呈現所有損耗

一支香煙他往往只抽幾口

剩余部分由晚風和燈光

交替吸完。當他感到燙手時

靈感便會將閥門擰緊

故事也會在高潮處戛然

而止。他用冷水澆滅興致和

手中的煙，將其

分別放置于兩個浴池中

煙灰缸也曾是他掩埋

失眠和殘次品的風水寶地

它們橫七豎八躺在

其中，形成一個亂葬崗

懸崖蜜

懸掛在峭壁上，蜂巢

如同一座吊腳樓

建造術呈現出冷峻的美

采集百花之蜜

煉成靈丹。獲得治療者

也將用愛治愈他人

繩索從山頂垂落，拴住

另一群崖蜂。懸崖下

撲通的心跳毫無節奏可言

被生活一次次逼上絕壁

也從不失慈悲之心

割剩的蜜里裹著一層悔意

全身而退時，內心沒有

半分喜悅。采蜜者對著殘缺

的蜂巢磕頭致歉

他們所能嘗到的甜味

來自用蜂蜜換取油鹽醬醋后

烹調出的粗茶淡飯

靠山吃山者，已習慣于

將苦日子釀成蜜，并對外供應

寒號鳥

親眼所見，才能解除

某種思維定式。從前的寓言

在重溫時獲得教化意義

滑翔不同于展翅高飛

四肢張開，只是想給生活

一個結實而熱情的擁抱

草窩搭在窗前的梧桐樹上

樹枝如磚頭般被壘起

寒潮來襲前它將修繕一番

與此同時，祖父正在

屋頂上揀瓦。松動已久的瓦片

在他的手中恢復親密關系

勇氣來自于體內遠古時的

飛翔基因。那是幫助他們

克服恐高的唯一良藥

寒號鳥不是鳥，正如祖輩

并未獲得與輩分相當的福祉

他們無力掙脫世俗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