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不散（組詩）

馬道子

木刻

每天打磨，一塊木板的紋路

一把刻刀

大地上呼風喚雨，群山失語

河流斷流，馬匹失蹄

石頭碎裂，盲人趕路

牲畜繞行，木屑所剩無幾

掏空的火，酒澆不滅

你的刀，小心翼翼

你的淚，進入刀鋒

孤獨逼人：一幅精致的畫面無法命名

孤寂萬物，都住在上面

像你一生，經(jīng)過多少迂回

固執(zhí)地穿越身體的廢墟，把一切蘇醒

剝離游戲、痛苦，精雕細刻沉寂

風吹不散，不朽

在飛機上

從飛機上看盆地，它像版畫的褶皺

太陽把所有的頌詞，投在了上面

柔和、斑斕，機外的天空被磨洗

成噸的云朵若絲綢，閃耀金光

于我身邊滑來蕩去，河流與村莊不辭而別

牛羊與大地不辭而別，我新奇這些從沒有的景象

忍不住探望，一切在飛

一切恍然而過，在萬米高空

心靜如水

凈化過的塵埃

跟我的心一樣，蠕動

不為人知的陰影，虛化

我雙手合十，孤獨與榮華散盡

過千山萬水，一念之間

飛機降落，我的一串腳印留在空中

在玻璃棧道

隆冬，大雪壓頂

在八臺山玻璃棧道

恐高的我雙腿發(fā)軟

詩友一左一右攙扶著我

每一步都沉重、遲緩

危險壓在心頭

我大汗淋漓，臉色蒼白

經(jīng)過并不透明的玻璃

感覺像做著一場死亡游戲

當我被拖出棧道

如同邁過潦草而失敗的知天命

風從頭頂灌下，望著茫茫大雪

我活過來，對著群峰一次次感恩

青麻

樂器的冬天，青麻和北風合奏

它兀立濕地公園

莖桿蒼勁，葉舞

母親那樣，孤寂而倔強

眼睛磨光的小徑，風抹掉眾生的腳印

卻怎么也抹不掉母親的碑文，土石上的青麻

始終站在那里，仰望星空

親近與遠離，露水顫抖、滴落

都是重負。北風取不走土與石

也就取不走所有，隱藏的印跡、溫度

大雪到來，動植物有命

呼吸有聲，互不為敵

青麻是我，生命依賴的植物

采摘種子，平土，育苗

傾其所有：愛她

草

我記不住，它的全部

從前，被散放牛羊啃食

被鋒利鐮刀割掉，放逐炊煙

我的朗讀，彌漫著它的味道

那自由的，無拘無束的時間

一無所有的現(xiàn)場，作為傾聽者

我在干凈的中間，卷著它

吹出布谷、喜鵲的聲音

一扇青春的大門，緩緩打開

那么沉緩，獨特的嗓音

發(fā)出木質(zhì)的氣息，我在木紋的另一邊

尋找野草中的一條路來

理想和現(xiàn)實對視，我懂得了根須的意義

夕照成了金子，我還未抵達

在草中奔赴，它多么安靜

抓住有份量的東西！我眺望

倒伏的草，枯萎的草

我聽到死亡，草根的肺活量沒有減弱

在悲傷誦讀，在沉淪中復(fù)活

立春的電流，舒活它們龐大密集的根系

距離

目所能及的景致，近了

更加近了，只有一束光的距離

那束光，源源不斷發(fā)射

拒絕、排斥的力量 ，阻力重重

我舉步維艱，上氣不接下氣

骨骼生痛，肌膚撕裂

我胸腔鼓蕩，集聚全身之力咆哮

聲音突然死亡，沒有風

也沒有飛行器，終點可望而不可及

站在大地，血在燃燒

單薄的肉身，眼睛清澈

變幻的光斑，不屑人間悲歡

我拖著疲憊，迎光而去

每一粒光都是孤獨，頭腦里僅剩下詩歌

文字像蝸牛緩緩爬行，光的源頭

風磨刀，花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