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無日不春風

黎榮亮

八百多年前，一處湖光山色交映的勝境，書生楊萬里身著青衫，身姿挺拔，立于古橋之上。他手捧簡牘，目光落在一簇芬芳四溢的月季花前，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舉目所及，一朵月季花剛剛從含苞未放的花蕊中探出頭來，另一朵月季花卻早已沖破綠色的花蒂，結出了一盞粉色的燈籠。

臨近臘月，風雪肆虐，月季花扛著刺骨的嚴寒，抖擻精神，傲霜斗雪，護住了這幾分難得的春意。

微風吹過，衣袂飄飄，添了幾分俊逸與瀟灑。他時而低頭沉思，時而揮筆疾書，詩行間仿佛有清泉流淌，山鳥啼鳴。

筆鋒快速掠過粗糙的竹簡，每一字每一句都飽含著深沉的墨色，仿佛能夠吸納周圍的山光水色，只見竹筒上留下這樣一句詩：“只道花無十日紅，此花無日不春風”。

很久以后，書生楊萬里或許早已遺忘了那簇“臘前”月季，遺忘了那幾分盎然醉人的春意，甚至也遺忘了那揮斥方遒、筆尖流淌著的不羈的書生意氣，可那“無日不春風”的花卻以樸實無華的姿態，溫暖了一代又一代人。

沒有人記得，它是何時來到這座城市的，但很多人的童年，都是看著它長大的。年幼時，小小的村莊每隔不遠，就會有鄰居專門栽培的月季花。這其中，既有香氣撲鼻的大花香水月季，花團錦簇的藤本月季，又有繁花似錦的豐花月季，更有叫不出名字的樹狀月季。

栽培月季花的伯伯常說，月季花的脾氣可好了，不用悉心打理，它只需要守著陽光，懶洋洋地睡上一大覺就滿足了。但凡它再矯情和任性一些，村里就要單調不少了。

正是這樣隨和、獨善其身、不愿麻煩他人的月季花，它從不歧視生存的土壤，也不嘲笑農民們笨拙的雙手與粗獷的品性，將自己的花開遍漫山遍野，開滿貧瘠干涸的土地，開在了無數人的童年里。

當春風拂過村莊的大地，月季花便慢慢地喚醒沉睡的花蕾。這些花蕾初時只是羞澀地探出頭來，似乎還在猶豫是否要舒展自己的美麗。但隨著陽光的照拂和春雨的滋潤，它們逐漸獲得了勇氣，像少女般漸漸地展開了裙擺，披上了五彩的嫁衣。

仿佛一夜之間，沉睡的大地被喚醒。在這花開的盛期，花朵釋放出的香氣最為濃烈，它邀請著蜂蝶來做客，也吸引著過路的行人駐足欣賞。這種香氣，既有馥郁的清新，又帶著似火的熱烈。

月季花厭倦了“東施效顰”的迎春花，以其獨有的方式展現出自身的魅力。

在一簇簇、鱗次櫛比的月季花海中，嬌嫩的月季化身情竇初開的少女，羞澀而含蓄，又時而如熱烈奔放的舞者，搖晃著枝頭翩翩起舞。它們的色彩從深紅到粉白，從雅致的紫到明亮的黃，宛如調色盤上的油彩，生動而富有靈性。

在晨光的照耀下，露水滋潤的月季花朵更顯得晶瑩剔透。陽光透過層層花瓣，折射出細膩的光澤，就像是精心剪裁的工藝品，每一朵都散發著輕柔而濃郁的香氣，這香氣隨風飄散，讓整個村莊都沉浸在甜美的氛圍中。

小孩們常在這一片花海中玩耍，一玩就是一整天，怎么都不覺得累。他們的歡聲笑語與花香交織，襯得月季花更加明艷了幾分。月季花在孩子們玩耍的間隙，常常踮起腳尖，伸長了花枝，好奇地窺視他們的歡樂。在這些純真的歡笑聲中，月季花仿佛也被孩子們的快樂感染了，它們的花瓣隨風搖曳，隨著孩子們的游戲節奏交映生輝。

當孩子們玩捉迷藏，玲瓏纖小的身軀藏在寬大的月季花叢后，月季花也會時不時地探出頭來，像是在幫助他們望風。在對方有人靠近時，月季花則用它們枝條的繁茂做掩護，讓這場游戲充滿了未知的驚喜和樂趣。

夏日里的月季花，開得更加生機勃勃。它們如繁星點點，又如彩虹般絢麗多姿。它們或羞澀地低垂，或肆意張揚地搖頭晃腦。在綠葉的映襯下，它們的花瓣層層疊疊，如一件件精致的禮服。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灑落下來，為它們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夏日的午后，陽光炙烤著大地，而月季花卻依舊保持著那份從容與淡定。它們似乎并不畏懼炎熱，反而在陽光下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那濃郁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讓人感受到夏天連綿不絕的熱情與活力。

到了夜晚，月季花又展現出另一種姿態。當淡淡的月光灑在花瓣上，它們便開始變得晶瑩剔透，宛如鑲嵌在夜空中的寶石。無論是在月光粉飾下濃妝艷抹的田野，還是在平平無奇的街頭巷尾，只要有月季花盛開的地方，便能感受到那份屬于夏天的熱烈與繁盛。

隨著秋日的到來，越來越多的花收斂起棱角與多彩的姿態，像是舞會結束后的佳人，靜靜地退回到幕后。它們將自己的美麗收藏起來，等待來年春天的再一次綻放。然而，月季花并不吝惜在世人面前展現自己的美。

盡管這一時節大自然的色彩開始淡去，但月季花卻在這個時候展現出愈加深沉而優雅的姿態。它們的花朵雖然沒有春日那般絢麗多彩，可厚重與飽滿日漸顯露。它們的顏色漸漸轉為深紅、紫色或酒紅，沉穩而高貴。這些顏色與秋日的天空和大地相得益彰，彰顯著生命的韻味與堅韌。

秋日的月季花依然散發著濃郁的芳香，它們的香氣似乎更加醇厚深遠，一如傳承著歲月的沉淀與積累。這種芬芳彌漫在秋風中，讓人心曠神怡。

當冬天的觸角穿透世間萬物，連常見的菊花、向日葵、滿天星也都紛紛凋謝了，偏偏還是月季花不忍自然界的單調與無趣，依然長出了潔凈、清新的花瓣。

冬日的月季花樸素無比，既有著淡雅的韻味，又有著樸訥誠篤的氣質。這時的月季花，僅有少見的臘梅與之相伴，它常常孤芳自賞，獨自綻放在寒風中，默默守護著一方天地，給這方天地增添了幾絲溫暖與熾熱的感動。

在盛花期以外的日子里，月季花都如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靜靜地俯視腳下的土地，優雅而含蓄，不言不語，不急不躁。它們不急于展露風采，而是耐心地等待著最適宜的時刻，以最完美的姿態亮相于世。

正是因為這種克制和淡泊，月季花才顯得更加高貴和不凡。自始至終，它們不是去追逐瞬間的榮耀，而是懂得等待和沉淀，用自己的靜美與深情，打動平凡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