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丹青朱砂沖

李歸寧

朱砂，是中國傳統顏料中最具代表性的色彩，象征著吉祥如意。井岡山南麓有座山，因山崖縫隙中有一眼朱砂泉，鮮艷奪目，常年不絕，此山便得名為朱砂沖。2018年3月9日“朱砂沖哨口遺址”被江西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井岡山斗爭時期，紅軍為了抵御強敵，在井岡山通往外界的五條小路上設立了軍事哨口，朱砂沖哨口就修筑在井岡山通往遂川陡巖峭壁的羊腸小道上，雖然海拔僅600多米，但右面懸崖聳立，谷底是流水湍急的朱砂河，高山深澗險處不須看，敵人多次妄圖從這里進犯井岡山，均未得逞。在歲月的長河中，曾經無數青年人肩負使命，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地行進在這片密密匝匝的叢林里， 他們以道路為指引，終將革命的火種燎原，從此這一條條亙古不變的小路帶著精神賦予的力量，也成為了歷史托付后世的信物。多年后，為了探尋取火者的步履，在藝術創作中直面歷史，塑造靈魂和精神內核，一代藝術大家，如陸儼少、吳冠中、關山月、李可染、傅抱石、張正恒等，都爭相來到這里寫生采風、揮毫潑墨。

陸儼少是中國近現代山水畫家，他一生“喜好”游山玩水，為他的繪畫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其子陸亨曾回憶說：“家父陸儼少，自戲一生‘煙霞有癖。”1977年，陸儼少不遠千里來到井岡山采風創作，井岡之行令他終生難忘，也成就了他在藝術創作的巔峰。

晚年他以《朱砂沖哨口》為題的作品有四幅之多，均是從不同的角度，如平、仰、俯；不同距離，如遠、近、高、低；甚至不同氣象，如晨霧、曦景、雨后等，畫面中繪有蜿蜒的山路、流動的云霧、蔥綠的樹木、洄旋的水渦，構成了朱砂沖險峻秀美的態勢。他以筆尖、筆肚和筆根的不同線條來表達疏秀流暢、剛柔相濟的畫面，讓云霧、山水、樹木在他的筆下呈現出不同的自然、和諧、變幻之美。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巧妙地將朱砂沖哨口的面貌特征和它獨有的靈氣結合起來，在每一幅圖中，他都在山石巖縫間或崖壁河灘上繪以獨有的、若隱若現的朱砂色。

采風寫生結束后，回到家中的陸儼少時常回憶起在井岡山、在朱砂沖創作時感受到的意境，他在《陸儼少全集·六》中寫道：“故寫井岡，必創新法，創新法而后能傳并井岡之真……去年從井岡山回來，反映滿山林木，用上去說不定是什么，既可是表現云氣，又可是表現流泉，又可是表現輪廓光，但在畫面上有了這些條條，就變化多姿，增加裝飾美。”在陸儼少看來，井岡山寫生最大的收獲在于傳統技法上的創新，他運用并創造了各種各樣的皴點，又根據群山在烏云遮蔽和陽光照射下不同的光影變幻，創造了大小濃淡不一的墨塊和精妙極臻的留白。此后他將這種在井岡山原創的繪畫技法運用在晚年的大量創作中，并稱之為“井岡山畫法”，這也成為了他藝術生涯中重要的轉折點。

1977年到井岡山創作的還有一位藝術大家——李可染，當時他受國務院委派，為毛主席紀念堂創作大型布置畫《井岡山》。

陸儼少后來回憶說：“他剛離開，我就到了，未能在井岡山謀面，甚感遺憾。”在王兆榮撰寫的《李可染先生井岡山廬山行程紀實》中記敘道：“1977年5月25日上午（李可染）參觀了大井毛主席舊居……我還告訴李可染先生，上海的陸儼少很快也要來到江西井岡山、廬山。李先生說，‘陸儼少的傳統功力很深，格調也高，字和畫都好，聽說他一生也很坎坷，只是沒有機會見到他。后來我見到陸先生時，把李先生這些話轉告給他，陸先生很感動地說，‘我和李先生沒見過面，他是一位大家，能注意到我，又能這樣評價我，我很感謝他。后來他們在北京見面了，促膝談心，互相引為知己。素有‘南陸北李之譽的兩位藝術大師，同年同月來到井岡山這塊紅色山水中汲取創作靈感和養分，成就了各自的紅色經典之作。”

在井岡山，李可染曾從黃坳出發，沿著毛澤東同志當年上井岡山的小路走到朱砂沖哨口遠眺群山；他登臨黃洋界，親身感受保衛戰的驚心動魄；在巍峨壯麗的五指峰前看到潮濕陰暗的紅軍洞，更是讓他心潮澎湃，久久難以平靜。但是在繪畫創作上，回到駐地后卻感到任何單一的角度都難以表達自己的感受，故而先后創作20余幅井岡山圖稿，最終定稿于最經典博大的井岡山主峰構圖。《井岡山》不僅成為李可染紅色革命題材代表作，更成為新中國新山水畫的符號。

以朱砂沖哨口為創作素材的中國山水畫家中，還有一位特殊的“工人大學生”——張正恒。年輕時他是成都工人、三等勞動模范。1955年他憑畫作免考入學當時的浙江美術學院，受教于潘天壽、諸樂三等老先生門下。1959年畢業前夕，他和同學們曾赴井岡山創作寫生，在紅色搖籃、革命圣地的幾天中，他們走遍了井岡山的山山嶺嶺，當得知朱砂沖哨口是毛澤東同志上井岡山建立革命根據地的必經之途，紅軍在這里多次打垮了反動民團的進攻，他激動萬分，遂將自己對毛澤東同志的愛戴、對紅軍的崇敬、對革命圣地的眷戀融入到畫作中。后來，他將這幅寄托青年畫家情懷的畢業作品《井岡山圖》，同時附上一封真情流露的信箋一并寄給了毛澤東同志。

朱砂沖并非名山大川，卻因為有一段紅色歷史的背書和自然賦予的獨特魅力而充滿了生命的張力，人文與自然的經典交融，引發無數藝術家對藝術創作的熱愛和對人生價值觀更深邃的思考。

（作者系井岡山革命博物館編輯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