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語族顏色詞“黑”“白”的語義地圖

李欣怡

1969年，Brent Berlin和Paul Kay考察了98種語言，列出了11種基本顏色詞，包括白、黑、紅、綠、黃等。他們認為這些基本顏色詞是按照進化過程依次出現在色彩語碼系統中的，而每種語言中必定存在表示白和黑的詞。國內大部分學者在從事與黑、白相關的顏色詞研究時，常通過對比探索漢語和其他語言中的“黑”“白”在文化內涵方面的異同。然而，此類研究的對照樣本一般只有一種語言，考察范圍相對狹窄，部分結論缺乏足夠的語料支持。

一些學者從語言類型學的視角對比不同語言顏色詞的意義、用法和演變路徑，如冶智慧考察了23種語言里“黑”“白”語義場中的全部詞匯并分別繪制了語義圖。文章將研究范圍限定在羅曼語族中具有形容詞性質的“黑”與“白”上，選取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法語、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作為樣本，調查“黑”與“白”的多個義項，遵照類型學的研究方法構建概念空間、確定節點并繪制語義地圖，并通過采訪母語者搜集語料作為支撐，以提高研究的連續性和精確度，展現羅曼語族顏色詞“黑”“白”在語義上的共性。同時結合漢語中的“黑”與“白”作為形容詞的語義，探討漢語和羅曼語族顏色詞“黑”“白”的異同，在此基礎上為在對外漢語課堂中教授顏色詞“黑”“白”提出建議。

羅曼語族“黑”的概念和語義地圖

“黑”的概念空間節點。文章選取的“黑”的樣本包括西班牙語的negro、葡萄牙語的preto、法語的noir、意大利語的nero和羅馬尼亞語的negru。通過跨語言比較，發現羅曼語族中“黑”作為形容詞具有11個概念節點。節點的意義與樣本語言的概念分布如下。

黑色的，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法語、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中“黑”均具有“黑色的”含義，指顏色上是黑色的。

une vieille cabane noire一間陳舊的黑色木屋（法語）

秘密的，西班牙語、法語、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中“黑”具有“秘密的”含義，表示暗中的、不合法的。

Economía negra黑市經濟（西班牙語）

憤怒的，法語、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中“黑”具有“憤怒的”含義，表示生氣的、心情不好。

Elle regarda son mari d'un ?il noir.她對丈夫怒目而視。（法語）

深色的，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法語中“黑”具有“深色的”含義，與淺色相對。

Mediano，cabelo preto，abobado.高個子，深色頭發，有點拖沓。（葡萄牙語）

黑種人的，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法語中“黑”具有“黑種人的”含義，指黑色人種、黑皮膚的。

bailes negras黑人舞蹈（西班牙語）

悲傷的，西班牙語、法語和羅馬尼亞語中“黑”具有“悲傷的”含義。

El are un trecut negru.他有一個悲傷的過去。（羅馬尼亞語）

臟的，法語、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中“黑”具有“臟的”含義。

Quel colletto è nero.那個衣領是臟的。（意大利語）

不幸的，西班牙語和法語中“黑”具有“不幸的”含義，指倒霉、不走運。

He tenido un día negro.我過了倒霉的一天。（西班牙語）

邪惡的，法語和羅馬尼亞語中“黑”可表示“邪惡的”。

Omul acela are un suflet negru. 那個人有一個邪惡的靈魂。（羅馬尼亞語）

黑暗的，法語中“黑”可表示“黑暗的”，指光線昏暗。

Tard dans la nuit，elle traversa le long couloir tout noir.深夜，她走過黑暗的長廊。（法語）

糟糕的，葡萄牙語中“黑”可表示“糟糕的”。

As coisa est?o pretas.事情不妙。（葡萄牙語）

“黑”的語義地圖。根據上文樣本語言“黑”的概念分布，確定各個節點的位置并建立連線。以節點“黑色的”為中心，按照其他節點下樣本語言概念的分布，將“秘密的”“憤怒的”“深色的”“黑種人的”與之相連。接下來，將“悲傷的”與“秘密的”相連，將“不幸的”“糟糕的”與“深色的”相連，余下節點與“憤怒的”相連。最終得到羅曼語族“黑”的語義地圖。

羅曼語族“白”的概念和語義地圖

“白”的概念空間節點。文章選取的“白”的樣本包括西班牙語的blanco、葡萄牙語的branco、法語的blanc、意大利語的bianco和羅馬尼亞語的alb。通過跨語言比較，發現羅曼語族中“白”作為形容詞具有10個概念空間節點。節點的意義與樣本語言的概念分布如下。

白色的，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法語、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中“白”均具有“白色的”含義，指顏色上是白色的。

Ela está usando um vestido branco.她穿了一條白色連衣裙。（葡萄牙語）

蒼白的，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法語和羅馬尼亞語中“白”具有“蒼白的”含義，多指人的面部和皮膚。

Ce-o fi cu copilul ?sta？ E alb ca varul.這孩子怎么了？他像石灰一樣蒼白。（羅馬尼亞語）

空白的，葡萄牙語、法語、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中“白”具有“空白的”含義。

scheda bianca空白選票（意大利語）

反動的，西班牙語、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中“白”具有“反動的”含義，指政治上白色的，反革命的。

tropas blancas白軍（西班牙語）

白種人的，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法語中“白”具有“白種人的”含義，指白色人種。

les quartiers blancs d'une ville城市的白人居住區（法語）

淺色的，葡萄牙語、法語和意大利語中“白”具有“淺色的”含義，與深色相對。

vino bianco白葡萄酒（意大利語）

純潔的，法語和羅馬尼亞語中“白”具有“純潔的”含義，表示純潔善良，清白無辜。

inima alb?純潔的心靈（羅馬尼亞語）

明亮的，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中的“白”可表示“明亮的”，和“夜晚”搭配表示“不眠之夜”。

?mpreun? am f?cut noaptea alb? ieri.昨天我們一夜無眠。（羅馬尼亞語）

無韻律的，葡萄牙語和法語中“白”可表示“無韻律的”，指不押韻的、形式上自由的詩體。

verso branco自由詩體（葡萄牙語）

干凈的，葡萄牙語和法語中“白”具有“干凈的”含義。

Ce rideau n'est plus très blanc.這塊窗簾有點泛黃了。（法語）

“白”的語義地圖。根據上文樣本語言“白”的概念分布，確定各個節點的位置并建立連線，以節點“白色的”為中心，按照其他節點下樣本語言概念的分布，將“蒼白的”“空白的”“反動的”“無韻律的”與之相連。接下來，將“白種人的”與“蒼白的”相連，余下節點與“空白的”相連，最后由“干凈的”與“淺色的”相連。最終得到羅曼語族“白”的語義地圖。

漢語和羅曼語族“黑”“白”的異同與教學建議

從上文得出的語義地圖中，我們發現羅曼語族樣本語言中的“黑”與“白”在概念空間上有很多交叉和重疊，部分原因是這些國家在地理上接近，擁有相似的歷史文化、思維方式、民族心理等，所以語義存在很大的共性。近年來，隨著漢語學習者群體擴大，對外漢語教師有必要關注學生的母語文化背景，了解他們的思維方式，以便加深對學生的了解，有的放矢地改進教學方法。

漢語和羅曼語族顏色詞“黑”“白”的異同。參考《現代漢語字典（第7版）》，漢語中，“黑”作為形容詞的概念包括：黑色的，如“黑板”；秘密的，如“黑話”；邪惡的，如“黑心腸”；黑暗的，如“屋子里很黑”。漢語形容詞性的“黑”的概念均可在羅曼語族“黑”的語義地圖上找到，來自羅曼語族語言背景的學生可能較容易接受漢語“黑”的幾個概念。

但是漢語中“黑”還可用作副詞，表示“暗中坑害”或“（通過互聯網）非法入侵”，而羅曼語族中“黑”很少用作副詞。此外，羅曼語族中黑色大多具有貶義，而在漢語中“黑色”還具有正面的文化含義，如臉譜中的“黑臉”象征正直。

漢語中，“白”作為形容詞的概念包括：白色的，如“白雪”；蒼白的，如“他嚇得臉一瞬間變白了”；空白的，如“白卷”；純潔的，如“清白”；明亮的，如“東方發白”；反動的，如“白黨”；有關喪事的，如“白事”。漢語形容詞性的“白”的概念除了“有關喪事的”也均與羅曼語族“白”的語義地圖有重合，來自羅曼語族語言背景的學生較容易接受。

但漢語中“白”同樣可作副詞表示“無代價地”或“沒有效果地”，還可作動詞表示“陳述”“輕蔑”等。同樣，白色在漢語中還象征奸詐、狡猾和不吉利的事物，如臉譜中的“白臉”，而在羅曼語族中，白色常與宗教聯系，更多象征純潔美好。

另外，漢語中“黑”“白”均無表示顏色深淺以及人種膚色等概念，語義和文化的差異容易導致羅曼語族的學習者因母語負遷移將母語中“黑”“白”的詞義誤用到漢語中而產生偏誤。

基于羅曼語族“黑”“白”語義地圖的教學建議，顏色詞與對外漢語教學息息相關。隨著水平提高，留學生會接觸更多含義豐富的與“黑”“白”相關的詞匯，如果對漢語中“黑”“白”的意義掌握得不充分，極有可能在漢語技能訓練過程中因無法準確理解其含義而產生偏誤。當前，對外漢語教師對漢語的語言要素和聽說讀寫基本技能方面有很深的研究，但容易忽略關于顏色詞的主題和文化含義的差異。段煉指出，留學生在學習漢語顏色詞時，產生偏誤的原因包括文化差異、顏色詞的動態性、母語負遷移和心理上的排斥態度。卞欣潔同樣指出當前對外漢語課堂教學缺乏對顏色詞的關注，此外顏色詞在大綱和教材中的占比、與生活實際的契合度、在教材中的注釋等方面也存在問題。

根據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得到羅曼語族顏色詞“黑”與“白”的語義地圖，在此針對有相似語言背景的留學生的對外漢語課堂顏色詞“黑”“白”的教學提出一些建議。

教師可通過語義地圖進行語言對比，了解學生的母語中的“黑”和“白”與漢語的“黑”和“白”在語義上的聯系和差別。在教授顏色詞，尤其是顏色詞的文化內涵時，教師需要提前做好語言對比，了解學生母語中的顏色詞與漢語顏色詞在意義和用法上的差異。教師可提前調查學生的母語，特別是來自羅曼語族的學生，根據學生母語中的顏色詞“黑”“白”的語義繪制語義地圖，在完整的、連續的語義地圖上畫出漢語和學生母語的顏色詞“黑”“白”的概念空間，更清晰明了地觀察學生母語的“黑”“白”和漢語在語義上的異同。

例如，在語義地圖上可以觀察到，西班牙語中的“白”和漢語中的“白”有三個概念是相同的，但是漢語的“白”光是作為形容詞還具有“空白的”“明亮的”等含義，而西班牙的“白”還可以表示人種。通過語義地圖，我們可以直觀地看到二者在語義上的差別。

教師可以鼓勵學生繪制關于顏色詞“黑”“白”的語義地圖。通常教師可鼓勵學生歸納整理遇到的漢語顏色詞，主動查閱資料，并與自己國家的顏色詞進行比對，掌握二者的異同。學生可嘗試繪制顏色詞“黑”“白”的語義地圖，并以地圖為基礎將自己的母語和漢語中的“黑”“白”的語義對比分析，在旁邊標出例子，同時擴充自己的詞匯庫。

另外，教師在教授“黑”“白”以及其他顏色詞時可以采取分級教學方法，在初級階段注重講授顏色詞的基本語義和用法，到中高級階段再擴充較復雜的文化含義和相關的習語。教師也可以關注新興多媒體技術，創新顏色詞教學方式，以激發學生的動機，幫助他們強化記憶。

文章運用語義地圖模型的基本原理構建了羅曼語族中顏色詞“黑”“白”的概念空間和語義地圖，將其基本概念與漢語中的“黑”“白”進行對比，指出當前對外漢語顏色詞教學存在的問題，并基于得到的語義地圖提出了一些關于顏色詞“黑”“白”教學建議。但是文章的研究范圍限定在羅曼語族中形容詞性的“黑”“白”之間，希望在日后的研究中能不斷吸納更豐富的樣本語言，擴充“黑”與“白”的語義地圖，更全面地展示人類語言中蘊含的共性。

基金項目：本文系北京語言大學研究生創新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類型學視角下“白”與“黑”的語義研究和教學應用（23YCX066）的成果。

（作者單位：北京語言大學）

通訊作者簡介：孟艷華（1976-），山東濟寧人，北京語言大學漢學與中國學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領域為漢語語法和國際中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