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鵝鵝

剛到山上住的時候，一個人，多少還是有點害怕，就從鄰居家借了只鵝做伴。可那只鵝太難相處了，性情暴烈，見人就啄，我養了狗之后，就把它還回去了。

后來我買雞苗時，看到有賣鵝的，便買了只小母鵝。一只鵝有點孤獨，整天跟雞混在一起，它似乎很迷惑，所以第二年我又買了兩只鵝。

養了另外兩只后，我才發現，養一只鵝時，鵝會和人特別親近，人走哪兒它跟哪兒，但要是有三只鵝，鵝對人就很冷漠，于是你失望地發現，原來它根本不愛你，只是以前沒得選擇。

新添的兩只鵝，有一只也是母的，相貌憨厚，身材粗壯，性格卻很細膩，常常獨自佇立，沉默發呆。有一次，我在屋里寫東西，看見它在門外站著，像被按了暫停鍵。過了很久，我都寫累了，它還像個雕塑一樣靜止不動，直到我走過去沖它拍手，大喝一聲，才算給它解了穴。我挺好奇的，不知道這只呆頭鵝在思考什么。我時常看到它扭轉脖子，一只眼睛朝上，一只眼睛朝下，偏著頭看天，似乎比另外兩只鵝更想了解這個世界。

但鵝大多挺呆的，呆到令人嘆息。鵝的脖子很長，跟長頸鹿的比例很像，兩只眼睛被嘴從中間遮擋，就像把人的雙眼挪到兩只耳朵的位置，所以它們走路永遠只看左右兩邊，腳下有什么盆盆罐罐，全都能踏翻，有時候吃了一半的飯碗，鵝一轉身就踩進去了，還把自己嚇得驚慌失措，以為踩到了什么暗器。鵝掌很寬大，特別能沾泥。下雨天，鵝在外面走一圈，回來一只腳能沾一斤泥，走起路來，像綁著兩個沙袋。鵝的唾液也很厲害，地面被鵝啄出的坑，自帶防水功能，下雨天存的水，很長時間都不會滲走。

我用畫框和畫布給鵝搭了鵝棚，還撿了很多木棍在鵝棚周圍扎了圍欄。很長一段時間，它們都待在里面。直到有一天，一只鵝跳了出去，那個圍欄就再也擋不住它們了。我一會兒沒看好，鵝就會飛出來，把院子里的青菜吃個精光。然后我就把鵝棚拆了，把它們趕到了院子外面。在外面生活的三只鵝，就像三臺割草機，不出一個月，附近能吃的葉芽，基本都被它們吃光了。它們還跑到我的苞谷地里，把苞谷苗當零食，氣得我把它們三個關了禁閉，懲罰了一個多月。但我發現，懲罰并沒有什么用。鵝腦容量小，不像狗，你揍它、懲罰它，它便知道問題所在。你跟鵝較勁兒，鵝只會覺得，都是你的錯。

鵝不但從來沒有錯，而且只會記得你對它的壞，很難記得你對它的好。鵝這點不如雞，雞是那種沒臉沒皮的，打也好，寵也好，都記不住，也不往心里去。

鵝除了吃草，還吃我種的糧食。后來我每次給狗撒狗糧，鵝都伸著腦袋跑過去搶，我這才發現鵝最愛吃的是狗糧。但鵝也不白蹭狗糧，它們看門比狗都靈，一般有陌生人靠近，都是鵝先發現，“嘎嘎嘎”地叫，之后狗才跟著喊。

三只鵝在院子里，走起路來排成一排，很從容，很好看，但它們禍害我的菜地、拉得滿院子都是屎的時候，也很討厭。它們每天都比我起得早，太陽剛出來就堵在門口“嘎嘎嘎”要吃的，跟鬧鐘一樣。每天我在被窩里被鵝吵醒時，都很后悔，覺得如果以后再養鵝，一定只養一只，一只鵝會因孤獨、沒有安全感而跟人親近，沒那么蠻橫，也沒那么吵鬧。后來我聽說鵝的壽命有三十到五十年，飼養條件好的話，甚至能活過百歲，感覺沒有“如果再養一次”的機會了。

（王希摘自中信出版集團《借山而居》一書，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