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造器到問道：工匠精神的哲學解構

摘要農耕時代的生產生活方式繁衍了傳統手工技藝的原始性，原始材料的選擇在賦予手工技藝區域性的同時，也造就了造物行為的地域文化特征，這被認為是手工技藝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基因。工匠精神是千百年來技藝薪火傳承延續的動因，是植根于手工藝人對技藝不斷追求而形成的內在精髓?；谑止に嚾说募妓囎非?，聚焦工匠精神，追溯其哲學淵源，是拷問工匠價值的一個深層次哲學命題。作者認為，手工藝人對技藝的追求有造器、循技、求藝、問道四個不同的階段，四個階段逐漸遞進，在工序環節上緊密銜接，在境界層次上又相互區別?；趪曳沁z“紫砂陶制作技藝”的實證分析，挖掘四個階段流變過程中的特質，進一步認為“造器”中一絲不茍、專注如一的制造品質，“循技”中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創造精神，“求藝”中匠心獨運、盡善盡美的美學意韻，“問道”中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是傳統手工技藝工匠精神的哲學解構。

關鍵詞傳統手工技藝；非物質文化遺產；紫砂陶制作技藝；工匠精神；哲學解構

傳統手工技藝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內容，深深植根于民眾的生活土壤之中，非遺的傳承有技藝的傳承，更有工匠精神的傳承。工匠精神是傳統手工技藝中的精髓，是千百年來技藝薪火傳承延續的動因，也是當代社會推崇和倡導的文化價值追求。工匠精神作為凝結在工匠身上的品質，就是對技藝不斷追求而生成的精神，從造器到問道，追求的是技之上的道，既包含注重技法、技巧的造物精神，又蘊含有藝術審美、哲學思維的文化精神，技藝求真、技藝臻美、技藝至善、技藝載道，超越技藝方法層次的“技道合一”的境界是工匠精神的哲學解構。

1技術、技藝、手工藝與傳統手工技藝

在西方文化中，與技術最接近的希臘文是tekhnologya，英文表達有technology和technique之別，technology表達的是寬泛的、理論的、系統的、成體系的技術，technique多指可直接用于實際應用的技巧和方法。在希臘文中，詞根tekhrze意為一種技藝或工藝，英文arts意指藝術，也可理解為藝術技巧。詞根arts意指各種不同的技術，在工業革命之前，藝術包含著更多的手工藝技術意義。英文handicraft art和 handicraft都可解釋為手工藝，所以從詞源上考證，技術、技藝、手工藝三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我國古籍對技術、技藝和手工藝早有記載，《考工記》是春秋末期齊國的工藝官書，是中國古代最早的手工業技術文獻，記載了6門工藝的30個工種的技術規范。“凡天下群百工，輪、車、鞼、匏，陶、冶、梓、匠，使各從事其所能”，這里的“百工”是春秋戰國時期國家設有的官職，而掌握各種專業技藝的“百工”又各有分工?！犊脊び洝分杏涊d：“粵之無镈也，非無镈也，夫人而能為镈也……胡之無弓、車也，非無弓、車也，夫人而能為弓、車也”。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記載了農藝、園藝、造林、蠶桑、畜牧、釀醋、制醬、制鹽、烹飪等大量農業生產技術和方法，以及制染、制墨、煮膠等手工藝，是達爾文研究進化論時曾參考的“中國古代百科全書”。北宋沈括《夢溪筆談》中的《技藝》篇詳細記載了包括活字印刷術在內的技術發明和工匠技術人物，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記載了手工業生產技術和器物制作規范和制造工藝，是世界上第一部關于農業和手工業生產的綜合性著作，被稱為“中國17世紀工藝和技術百科全書”，技術、技藝和手工藝的本意在中國古代同樣是交織在一起而不可分割的。

傳統手工技藝從產生動因層面考量，人類為生存、滿足生命延續而開始勞動和制造器物，這是它誕生的本真邏輯，作為一種謀生的手段，傳統的手工藝人往往兼及了農業勞動者和手工技術者的雙重身份。從生成發展層面考量，手工技藝包含了材料、加工及工序先后、制作要領、操作經驗等要素，是與人的心、手、腦合一在相互時空作用下共同形成，并隨著人類進化而不斷復雜、不斷改進的一個演進過程。所以，在閉塞的農耕時代，傳統手工技藝帶有的原始性在于它的原始材料選擇了所在的鄉土地域，特定的材料選擇賦予了傳統手工技藝的區域性，也造就了造物行為的文化特征，人類文明史主體和客體同樣帶有鮮明的傳統鄉土手工技藝特質，傳統的手工技藝往往凝聚了一個民族的文化基因，這也被認為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基因。所以，現今中國公布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分類目錄中，所有民間美術以及與之交叉的部分民間手工藝項目名稱后面都綴以“技藝”二字。

縱觀手工技藝的演化與發展，它具有兩個基本特征，一是以手工勞動為主要制作方式，二是以獨特藝術風格的作品或產品為表現形式；具有兩個基本屬性，一是技巧屬性，二是工藝屬性，由此衍生出傳統手工技藝的內涵。簡單地說，傳統手工技藝是源于生產實踐經驗，并通過經驗的積累傳承下來的知識、技能和技藝。具體地說，傳統手工技藝是指在前工業時期以手工操作的方式對某種材料施以某種傳統方法、質料處理等工藝流程，使之改變形態制作成具有一定藝術風格的造物過程。

2工、匠、工匠與工匠精神

在西方文化中，“工匠”一詞源自拉丁語artisan，artisan的本義是指一種被稱為“ars”的體力勞動，意為把某種材料聚攏、捏合和進行塑形，這一解釋與傳統手工技藝界定的“使某種材料改變形態并制作成具有一定形狀的造物過程”有異曲同工之處，由“ars”（體力勞動）為“art”（技藝）是后來隨著勞動形式的逐漸豐富演化而來的。

在我國古漢語中，《辭?！すげ俊吩唬骸肮ぃ骋?。凡執藝事成器物以利用者，皆謂之工”，這里工與匠同義，指手藝工人?！掇o?！に炔俊分泄そ持赣袑ｉT技術的工人，從這個意義上說，工匠即匠、匠人?！敖场痹缦仍凇墩f文解字 匚部》中專指木工，“匠，木工也。從匚，從斤。斤，所以作器也”?！墩f文解字注》又作進一步解釋，“百工皆稱工，稱匠獨舉木工者。”從工匠一詞的演化過程看，工、匠與工匠相互通用，都是指有專門技藝的手工業勞動者，只是根據技藝水平的不同，工匠有三個不同的層次，第一層次稱為百工，《考工記》中記載的三十個工種的工人，如木工、金工、皮革工、染色工等；第二層次被稱為專業技術工匠，如木匠、鐵匠、陶匠等；第三層次被稱為最高級別的工匠，如巧匠、哲匠、匠師等，相當于現代工業領域的技術工程師。長期以來，傳統手工技藝是以具體的制作工藝和器物使用的范式，通過手工藝人傳承和傳播，久而久之形成了“知者創物，巧者述之守之”。

在西方，工匠精神最早萌芽于古希臘羅馬時期，對技藝目的善的追求，遵循自然法則和崇尚知識是當時工匠精神的詮釋。到了中世紀，工匠精神被賦予凈化靈魂和精神修行的神學色彩，如馬克斯·韋伯所言：“基督教從一開始就是手工業者的宗教，這是它的突出特征”。隨著手工藝水平和技術條件的進一步成熟，追求技藝和產品的完美極致成為了工匠精神的內涵。到了工業革命時代，數量和標準化的生產方式取代了以質量和手工藝術為特征的傳統生產方式，以傳統手工匠藝為特質的工匠精神出現了危機。而以復興傳統手工技藝為目標的英國工藝美術運動的興起，喚回了工業文明失去的淳樸道德和藝術靈光，代表人物約翰·拉斯金（John Ruskin）在《真實之燈》一文中闡述了匠藝的道德維度：“真實在于工匠在制作中根據材料的實際情況與個人的藝術目標所體現出的那種堅定意志與深邃思考”。遵循自然的材料、遵從個人對技藝目標的認知、投入堅定的意志等是工匠的道德精神。

在我國古代，工匠精神之于工匠同樣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周禮·冬官考工記》曾記載：“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爍金以為刃，凝土以為器，作車以行陸，作舟行水，此皆圣人之所作也”。在當時，把稱之為“百工”而從事有技藝的人和圣人并列，足見工匠的道德守則之非凡，工匠精神也由此肇端。“手工勞作中的品質訴求，那種堅韌、耐心、一絲不茍……是信仰力量的推動”。正如國內著名歷史學者許紀霖先生指出：“工匠精神不僅是一種精神，還是一種信仰”“信仰是工匠精神的燈塔”，從歷史的維度看，工匠精神是信仰膜拜和世俗經驗的相互印證，是完美至臻的道德原則和精雕細琢的技藝邏輯的辯證統一。

3工匠精神的哲學解構

傳統手工技藝是工匠精神的重要載體，祖先給后人留下的非遺技藝是一代代匠人堅守工匠精神的杰作，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技藝精湛”的魯班，“游刃有余”的庖丁，“我亦無他，惟手熟爾”的賣油翁等，這些人都是能工巧匠的典范。工匠精神是植根于手工藝人對技藝不斷追求而形成的內在精髓，手工藝人對技藝的追求在不同的階段層次逐漸遞進，“造器、循技、求藝、問道”四個階段在工序環節上緊密銜接，在境界層次上又相區別。物以載道，以國家非遺“紫砂陶制作技藝”為例，挖掘不同階段流變過程中的特質，基于手工藝人對技藝追求的視角，解構傳統手工技藝工匠精神的哲學意蘊。

（1）造器：一絲不茍、專注如一的制造品質

傳統手工藝制作的過程是一個造器的過程，造器需要什么樣的精神？《詩經·衛風·淇奧》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鼻写枳聊ナ莻鹘y手工技藝造器中一絲不茍、專注如一制作品質的極好詮釋。

“宜興紫砂陶制作技藝”入選國家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紫砂陶的制作與成型有其復雜性和獨特性，它采用搭子、木轉盤、轆轤、矩車、泥扦子、水罐頭、拍子、鳑鲏刀、彎刀、尖刀、點捻子、虛坨、木雞子等百種以上的自制工具，經過打泥片、拍打身筒、上底片鑲接成型，再做壺嘴、把、蓋鈕，黏合各個部位以及后期修整等工序，最后進窯燒制。這里就其中使用工具尖刀制作的一道工序描述如下：尖刀是紫砂成型過程中用于切、削、挑、挖、刮等動作的刀具，通常用來雕琢嘴部、鈕部等，古稱“鑐”。《宜興瓷壺記》載：“長視筆，闊視薤，次減者二，廉首齊尾，亷用割，用剃，用剔；齊用抑，用趁，用撫，用推……壺事此獨勤。”其意指尖刀長如毛筆，闊如韭葉，一頭鋒利、一頭平正，鋒利的一面可以割、剃、剔，平正的一面可以壓、撫、推坯體……是制壺鑲接、塑型獨特的工具。人手是自然的造化，一是在于人手在造器中可以完成揉、剪、包、削、勾、涂、壓、捏、洗、拉等各式各樣復雜的動作，而每一個動作可以有強弱、輕重、快慢的細微差別，藝人們可以任憑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將這種復雜動作和微妙變化掌握到淋漓盡致的合理程度。二是在于人手的生理結構，它能為造器制作每一道工序所需要的各式各樣的工具，越是合手的工具越是體現出手的靈性。自然給予雙手，而雙手又成為人制造各種工具的“工具”。在傳統手工技藝中，工具能和人手配合默契，也就是工具對人手而言，得心應手便是好工具，工具永遠沒有資格主宰和控制人的雙手去完成造物，所以精湛的手工造器是成就紫砂陶制作技藝非遺價值的重要因素。

任何一個紫砂陶習技者，如果不經歷冷風夜雨、暮鼓晨鐘、夜以繼日、細心潛學的寒窗苦練，沒有甘坐冷板凳、耐得住寂寞的那份執著，就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紫砂從藝者。任何一個紫砂陶創作者，如果沒有扎實的功底，沒有對每一道工序的反復磨合和精雕細琢，沒有一絲不茍、專注如一的制造品質，就不可能真正理解紫砂特有的造器語言。正如老子所言：“天下大事，必作于細”，只有每一道工序細而專、專而精，才能沒有差錯，尚巧達善。

（2）循技：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創造精神

傳統手工藝制作的過程是一個循技的過程，循技需要什么樣的精神？《新唐書·百官志三》中記載：“細鏤之工，教以四年；車路、樂器之工，三年；平漫刀矟之工，二年……教作者傳家技”。朱熹的《詩經集注》云：“言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復磋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復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推崇至善至美的標準，致力嫻熟的制作技藝是傳統手工技藝循技中精益求精、追求卓越創造精神的極好詮釋。

技術是傳統手工藝的一個基本屬性，《考工記》曰：“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循技是國家非遺紫砂陶制作技藝的核心，紫砂陶的制作使用百種以上工具，經過幾十道工序，且要融合幾十種技法，這里且以紫砂陶刻中的捻管轉刀法為例，紫砂泥制成坯易于刻劃，而坯體干濕程度很難把握，因此紫砂陶刻一般用薄刃快口刀刻劃。紫砂坯體有平面，而更多的則是弧面，故只能以刀就坯，捻管轉刀法為紫砂陶刻最具特點、最基本的刀法。在坯體上留下刀法痕跡，講究運力的輕重、快慢和線條的粗細需恰到好處，講究運刀的起落、上下、左右和前后需準確且一氣呵成，過程中還要體現氣韻的平衡和渾厚。陶刻者還需具備楷、隸、篆、草等各種書體的基礎，需掌握花卉、山水、人物等基本畫法。若要達到較高的境界，則更要做到胸有成竹、意在刀先，未落刀時構思布局了然于胸，膽大心細、全神貫注，下刀準確干練、起落有致，既要放得開，又要收得住。

任何一個紫砂陶習技者，如果沒有掌握在紫砂坯體上巧妙運用指、腕、肘等各部分的力量自如刻畫的技法，沒有熟悉章法構圖、方圓曲直、刀路交叉的諸多變化，就不可能刻畫出古樸、典雅、清逸、雋永的紫砂意味。任何一個紫砂陶創作者，如果沒有扎實的運刀技巧，沒有壓、刮、勒、削、推等手法的巧妙協作，沒有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創造精神，就不可能真正掌握精湛的紫砂陶制作絕技。

（3）求藝：匠心獨運、盡善盡美的美學意韻

傳統手工藝制作的過程是一個求藝的過程，求藝需要什么樣的精神？《荀子·榮辱》中有：“百工以巧盡械器”，王楨《農書》中言：“創物須憑智巧先”。道家強調曰：“巧而不拙，其巧必勞；付物自然，雖拙而巧。”非遺本身是一種獨特的藝術，卓絕的藝術正是非遺核心要素之所在，也是傳統手工技藝求藝中匠心獨運、盡善盡美美學意蘊的極好詮釋。

古人各行業工匠手工制作講究獨特的工藝，求藝是國家非遺紫砂陶制作技藝的應有之義。有一種工匠精神叫“景舟”，顧景舟是紫砂界杰出的代表，被譽為“壺藝泰斗”。《景舟石瓢壺》是顧景舟大師的傳統經典之作，壺以圓錐為基本造型，底大口小，直嘴、橋鈕、平壓蓋，壺把是圓角三角形，壺底有三扁圓乳足，壺腹呈現微妙的弧線，壺鋬與壺身筒銜接處琢塑出大的弧度，好像壺體自然生成，卻又配合了壺身筒的圓渾，橋鈕與平蓋銜接之間各個角度琢塑和緩的弧度到蓋面，與壺身的圓錐體相呼應，壺鈕形成的內空間也與壺體造型相映成趣?！妒皦亍范睾穸饲f、古樸典雅、簡樸大氣、珠圓玉潤，顧景舟的《石瓢壺》將現代美學思維融入壺中，綿綿浩氣如月盈中天，既中正平和卻又不失勁力，剛柔相濟?！毒爸凼皦亍凤枬M的體態是無數遍刮、壓、揉才會彰顯，有張力的曲線是一遍又一遍嘗試均衡、對比、黃金分割以及點、線、面巧妙組合的結果。

任何一個紫砂陶習技者，如果沒有細微深處的真功，沒有深諳紫砂工藝的理趣，就不可能真正懂得紫砂藝術的奧妙。任何一個紫砂陶創作者，如果沒有理解紫砂所蘊含的精氣和神韻，沒有較高的文化素養及藝術素養，沒有匠心獨運、盡善盡美的美學追求，就不可能制作出一件經典傳世的紫砂作品。

（4）問道：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

傳統手工藝制作的過程是一個問道的過程，問道需要什么樣的精神？老子的《道德經》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宇宙間有“道、天、地、人”四大，人取法地，地取法天，天取法道，而道純任自然，即道所反映出來的規律是自然而然的。清代著名啟蒙思想家魏源說：“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一項傳統手工技藝在完成基本的技藝修煉達到技法的精熟之后繼而修行，便會領悟天地規律的境界，即道的境界，這是對工匠精神的專業解碼，也是傳統手工技藝問道中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的極好詮釋。

傳統手工技藝的生產離不開特定地域和環境，具有地域特征的石、泥、木、竹、草等材料自然而然成為了傳統手工技藝的傳承載體。從自然界獲取得天獨厚的材料，通過制作形成超于自然屬性之上的新器是藝人們創造活動中最基本的環節，這個過程體現了人的智慧，體現了人對自然的態度，體現了“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紫砂陶制作技藝包含著“土、水、火、氣、人”等傳統文化的基本因子，是秉承“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的一個很好例子。先說“土”，紫砂是上天賜給宜興獨一無二的神物，《說文解字》中云：“地之吐生萬物者也?！蓖恋爻休d著人類，人以大地為母親，即“坤為母”是也。宜興的紫砂由石頭而來，質地細膩，含石英、云母、赤鐵等，礦物質豐富，制作時黏合力強、收縮率小，燒成溫度范圍寬，燒成之后色澤細膩、絢麗多彩，古人描述紫砂泥為“五色土”。再說“水”，紫砂陶制作有泥還必須有水，用水淘細土，用水和泥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工序，離開了水，紫砂陶就無法制作成型。三是說“火”，火是紫砂陶制作中不可或缺的因子，陶藝家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按照自己的設計意愿去實現，因此在創作時常常按自己的思路去盡情發揮自己的藝術個性，制作成型后放入特制的窯爐內進行焙燒到一定的溫度，由于窯內環境條件變化莫測，很多作品燒成出窯后的效果變化多端，這種現象被稱為“窯變”。窯變有形變和色變，形變的破壞性很大，色變往往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此所謂“入窯一色，出窯萬彩”，每一種泥料都有一定的燒成溫度，掌握火候是紫砂陶制作極具難度的一道工序。四說“氣”，紫砂是一種特殊的原料，它的特殊性在于紫砂泥的團粒結構和雙重氣孔結構，具有良好的透氣性能。用紫砂泥制作的壺，所烹之茗醇芳雋永，泡茶不走味，貯茶不變色，越宿不易餿。泡茶沏以開水，冬不易冷、夏不炙手，賞用日久越安放細潤、光潔古雅，有“世間茶具稱為首”之美譽。清代詩人汪文柏《陶器行贈陳鳴遠》云：“人間珠玉安足取，豈如陽羨溪頭一丸土”。五說“人”，據說明代正德年間的供春是紫砂壺鼻祖，他是第一位因做紫砂壺出名的人，也是第一個把紫砂壺這一生活用品提升到藝術高度的人，供春在紫砂界至高無上的地位至今無人撼動。時大彬，明代紫砂大家，壺藝高超，被世人贊嘆：“不務妍媚而樸雅堅粟”，他制的壺堪比金子。陳鳴遠，清朝初期的紫砂壺大師，是繼時大彬之后的又一代宗師，稱他為紫砂界“鬼斧神工第一人”。天地絪缊，自然造化，紫砂陶作品是“土、水、火、氣、人”融合在一起出神入化、化腐朽為神奇的杰作，是飽含著生命與活力的藝術品，是工匠對自然和人生理解的寄托物。以土為原料，以水使之成型，在空氣中干燥，經烈火使之永恒，土、水、火、氣加之人的智慧和技能使之結晶于一體，因此紫砂陶制作技藝是中國哲學觀“天人合一”最具體、最完美的體現。

任何一個紫砂陶習技者，如果沒有對紫砂礦土的特質有深刻的理解，沒有把握好土、水、火和氣精準拿捏的尺度，就不可能真正懂得紫砂陶制作技藝的神奇。任何一個紫砂陶創作者，如果沒有對“人與天地相參，與日月相應”的道的執著追求，沒有理解“萬物與我為一”的優秀傳統文化的精髓，沒有“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指導，就不可能真正領悟紫砂陶制作技藝從明代至今為什么一直秉承“器完而不飾、質真而樸素”的哲學境界。

4結語

傳統手工技藝非遺價值的建立存在于藝人們在造器過程中長期積累下來的大量反復動作嘗試和熟練之后的自然天成中，存在于藝人們在循技過程中年復一年于家庭作坊間體味技術的巧奪天工中，存在于藝人們在求藝過程中于歲月的磨煉下手工勞作由技術通往技藝的大巧若拙中，存在于藝人們在問道過程中不斷將前人智慧與自己的感受融合，將技藝積累成文化，回歸技藝質樸和本原的物我相忘中。造器中一絲不茍、專注如一的制造品質，循技中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創造精神，求藝中匠心獨運、盡善盡美的美學意韻，問道中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是傳統手工技藝中工匠精神的哲學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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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1）2023年度江蘇省教育科學規劃重點課題“‘教學工坊＋’理念下高職卓越藝術設計人才培養的實踐創新研究”（課題編號：B/2023/02/69）；（2）2023年度江蘇省社科應用研究精品工程課題“國家級非遺紫砂陶手工技藝文化的哲學思想研究”，本論文屬于“紫砂陶非遺研究院”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吳岳軍（1964—），江蘇宜興人，二級教授，碩士，主要研究方向：高等職業教育和傳統文化研究；陳珊（1979—），江蘇濱海人，教授，碩士，主要研究方向：高等職業教育和傳統手工藝創新設計及服裝設計研究；錢江涵（1992—），江蘇宜興人，講師，文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和宜興紫砂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