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舍棄的秩序強迫癥

歐陽宇諾

法國醫生弗蘭克·拉馬涅爾是強迫障礙領域的專家，他有一個病人名叫貢扎格，患有“秩序強迫癥”。貢扎格手中拿著一把尺子，每天要花上好幾個小時仔細查看他的公寓，確認家具與墻面間的距離是否合適，每樣物品是否放在規定位置。兒童房也必須絕對整潔，地上不能有任何玩具。他不愿意讓妻子坐在沙發上，因為這會讓他多花上半個多小時來收拾靠墊。當妻子不在時，貢扎格就忍不住去給妻子的柜子及桌面“來點兒秩序”。經過拉馬涅爾醫生的治療，貢扎格的病情有所改善，但夫妻關系已經破裂，離婚無法避免。

如此看來，我也有秩序強迫癥，只不過癥狀沒有貢扎格那么嚴重。幾年前，我雖然能夠接受他人替我整理書房、臥室、廚房，卻無法接受他人替我整理衣帽間。我的所有衣服、鞋子、配飾必須放置整齊，按顏色及質地等相關特征分類。每季度我都要“斷舍離”，扔掉一部分東西，同時，又將新采購的物品納入。而這些事情都要親力親為的后果就是，我感覺很累，閑暇時光仿佛都被整理衣帽間這一件事占滿，我意識到必須做出改變。

然后，改變發生了。有一天，我5歲的女兒在我的某雙限量版運動鞋上畫了兔子和花朵，還把沾滿她口水的一顆棉花糖放進了我的某個包里。她趴在衣帽間的地板上，正在給她的“美麗畫作”收尾，聽見我的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地對我說：“嗨，媽媽，你喜歡我畫的兔子嗎？”我答：“很喜歡，但沒想到它會出現在我的鞋子上。”“媽媽，我還放了一顆棉花糖在你的包里，這樣包里就會有草莓香味。”那一瞬間，我的秩序強迫癥瓦解了。當天下午，我穿著兔子運動鞋陪她去上舞蹈課，老師稱贊我的鞋子很漂亮，我也很得意。之前雖然鞋子是限量版，但世界上總還有跟這雙一樣的，而現在，因為兔子和花朵，它真的成了獨一無二的限量版。

現在，我的女兒替我整理衣帽間，所以，大多數時候，衣帽間都像即將停止營業的混亂游樂場。

因為衣帽間的整理人如此特別，我常常會有意外之喜，比如豐富多彩的鞋子“文身”，包里突然現身的巧克力（謝天謝地，大多數時候巧克力都穿著包裝紙這層“衣服”），兩副耳環因為整理人的獨特品位，被整合為一副……如此種種，在秩序強迫癥被治愈之后，都成為我生命中無法復制的獨特瞬間，細細體會，非常美妙。

如極受歡迎的經濟學家蒂姆·哈福德所說，如果我們只受秩序驅使，錯過的是更廣闊的天地：這個世界的雜亂無章、無法測量、不協調、即興、缺憾、不連貫、粗糙、凌亂、隨意、模棱兩可、曖昧不明、麻煩、變化多端甚至骯臟……它們，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摘自2024年第2期《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