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只是無名之輩

新紀元870年。

萬年蟲漏洞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在西伯利亞平原之上一棟巨大的金屬大廈中上百億人類的靈魂囚禁于其中，毫無發覺自己即將大禍臨頭。

一臺采礦無人機從大廈中飛出，它的懸浮翼快速抖動著，快速掠過下方冰封多年的土地，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大地之上了無生機，只有數不清的無人機器在維護著大廈的運行，采礦、冶煉、修復破損。

沒有人注意到那臺脫離了隊伍的采礦無人機，它一路向南飛去，鉆入云層之中再也沒有了身影。

十年過去了。Z要去赴約。

他黑入了一臺無人機中，偷偷改造了它的組件，一切都在安默拉的眼皮子底下偷偷進行，他很謹慎，進度也很慢，好在何亦給了他十年。

無人機掠過廣闊的戰后廢土，他驚訝的發現，那遙遠的海岸邊，嚴重污染的廢土上居然已經恢復了些許生機，稀松的植被在鋼筋混凝土的殘骸上頑強生長著。

好兆頭，好兆頭啊。

來到了赴約的地點，曾經的城市已然消失在漫天的黃沙當中，Z操控著無人機來到坐標點上，分毫不差，他用無人機的攝像頭觀察著這個世界。

遠處的丹霞落日將沙漠染成了艷麗的紅色，沙塵隨風飄散，在一座座沙丘間拂過宛如奔獸馳騁，稀碎的沙粒消逝在風中，一如逝去的時光。

一道無光的漩渦在空中出現，黑發的年輕人從門中踏出，他的樣子和當年沒有任何變化，可那雙眼睛卻告訴了Z他所經歷的一切。

那雙眼睛如同大海一般深沉，里面像是裝著星河，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閃光的思想。

何亦如期赴約了，他成功熬過了十二萬年的歲月。

“我來了。”何亦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淡淡微笑著伸出手道：“握個手吧。”

“你居然……真的成功了。”Z駕駛著無人機靠近何亦，他伸出一只機械臂握住了何亦的手，何亦似乎連他想做什么都知道，那個空間里何亦究竟經歷了什么？

“……”何亦不再說話，只是望著無人機的攝像頭，臉上保持著那微笑。

他的身體正在快速消散，從皮膚到骨骼都一點點化作齏粉消散在漫天黃沙之中，這世界還記得他這六十七點八千克的質量，一千二百年了，它一直記得自己少了這一點點質量，現在它要把它們送回自己應該存在的時間。

握手的一瞬間，Z的機械臂中伸出了一根細針刺入何亦的手中，快速記錄下了他的DNA信息，幾乎在記錄完成的瞬間，何亦徹底消失了，什么也沒有留下。

他那顆人類歷史上最博學最睿智的大腦不復存在，里面記錄著的……從宇宙深處竊取的深邃奧秘再也無人知曉，它們本就不該為一個凡人所知，就像何亦本就不應該站在這里。

Z孤獨的漂浮在荒涼的沙漠之中，一輪紅日從巨大沙丘的邊緣緩緩降下，場面何其寂寥，何其悲壯，五位枕尸而眠者，只剩下他一人。

歷史的接力棒，來到他手中。

最后一具人類尸體消失了，而第一個新人類將重新踏上這片土地。

…………

安默拉終究沒能撐過這一年，新紀元再也不會翻開下一頁，在系統徹底崩潰后，那臺巨型量子計算機中的上百億個人類靈魂也瞬間消失了，就像關上一盞燈一樣直接，這臺人類科技創造的偉大奇跡變為了一塊冰冷無比的廢鐵。

一個腳印踏上了冰封的大地，在漫天鵝毛大雪中Z拉起自己的兜帽，在安默拉崩潰的前夕，他趁亂搶到了一些算力，用打印倉制造出了數百具人類肉身，把自己的意識注入到大腦之中，他與他的反抗軍同伴們得以逃出生天，作為最后的火種殘存了下來。

興奮的歡呼聲在寂靜的大地上回蕩著，有幾個新得到肉體的人急不可耐的在雪地上打著滾，他們能感覺到冷，感覺到最真實的觸感，能感覺到疼……在虛擬世界里是沒有疼痛的，安默拉不會讓他們感受任何痛苦，可有疼痛、有寒冷、有饑餓的世界才是真實的，好過最美好的夢境。

Z改造了人類的DNA讓他們能夠在惡劣的環境下活下去，不過一切并沒有那么容易，剛出來沒多久，就有同伴因為忘記呼吸差點憋死，他們幾乎都不懂得走路，一個個像野獸一樣在雪地里翻滾著。

前路還很長，可以預想到它很冷，很黑，他們將舉步維艱，可無論如何都還要走下去，只有繼續走才能看到希望。

“所以……到底是誰拯救了我們？他是誰？”一個反抗軍的同伴問道。

“他是……”

Z想開口說出何亦，但何亦是什么呢？一個名字，一個代號，人人都可以用這個名字，它本身沒有任何意義。

他想說出何亦是誰，可他不是什么名人，甚至在歷史上不曾有一筆記錄，他消失在了自己的年代，沒有任何人記得他，他做著最普通的工作，無論多少次輪回都沒有改變，即使他做出了最偉大的功績，也沒有人能說出他是誰。

沉吟了許久，Z如鯁在喉，一陣寒風卷著冰雪襲來，在他臉上留下一層凍霜，他宛如一尊雕像屹立在寒風之中，過了半晌才開口道。

“他是一個無名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