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具尸體

悠藍的海面上無風無浪，天空中也看不到云彩，大海與天際在遠方連為一體，分不清天空與大海的交界處，在摩洛哥人的傳說中，海洋會在某一處向天上流去，一直流淌到神明居住的居所之中，無窮無盡的大海僅僅來源于眾神飲酒用的一口罐子，一口罐收回海水，一口罐流下海水，天地之間循環往復不斷交匯著。

亨利曾經嘲諷那些土著人的無知愚昧，可看到眼前的一切時他自己也變得恍惚了，仿佛天與海的交界處就在自己眼前，他似乎真的看到了那流上天空的大海。

他自幼便跟隨伯父接觸航海和貿易，可以說前半生都是在甲板上渡過的，他曾經驕傲的認為自己對于大海的理解比很多老練的船長還要深，自己生來就屬于這片廣袤無垠的海，也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毅然決然派遣船隊開啟新的航線，去探索這片從未有人踏足的藍海。

然而面前的一切的卻讓他深深震撼，甚至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懼，他第一次對海洋感到陌生，他意識到自己從未了解過海洋，這一生也僅僅是在如同內湖一般的地中海中游蕩，在真正的遠海面前有如井底之蛙。

到底什么是海洋？孩童時的亨利很多次問過這個問題。每次，他都會得到很多的數字和聽不懂的詞匯，但未得到過真正的答案。

事實上任何一本書和文獻中都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你想要知道海洋是什么……你就必須親眼去看，你必須親耳去聽，你必須伸手去觸摸海水，親身感受它的力量。想要真正認識海洋……

你就必須進入其中，生活其中。

年幼的亨利曾無數次的想象過那片一望無際的、巨大的水，直到親眼見到海洋的時候，他才發現，水僅僅是它最基本的一部分罷了，海洋中還存在著更多難以言說，無法描繪的成分。當身體浸入海水中時，人會感受到一股新奇而古老的興奮，從血液中澎湃而出的好奇與敬畏，那一刻，你就知道大海如此讓人趨之若鶩的原因了。

大海是活著的。

一吐一息之間，無數的生命從中走出，踏上大陸，飛向天空，有些又回歸大海，它是一片如此古老的空間，它見證著無數波瀾壯闊的歷險與傳奇，但它只是靜靜地看著，萬年不變地用浪潮拍打礁石。

說不出那是什么，但它就是有著一股神秘而讓人著迷的魔力，海洋是高深莫測的賢者，是堆金積玉的富豪，又是喜怒無常的孩童。知識、財富、名譽……從大海當中人們可以獲得所欲求的一切。因此，大海的磁力拉扯著羅盤的磁針，大批的人從陸地的各處紛沓而來，竭盡全力的與狂風巨浪抗爭一次次投入它的懷抱。

可即使如此，我們至今所探尋到的依舊只是冰山一角，大海中隱藏著太多秘密，誰知道海里有著什么呢？誰知道你會遇到什么呢？在這里遇到什么都不足為奇，這正是令人著了魔般撲入其中的原因，大海給人一種渴望，一種誰都不知其本質的渴望。

亨利不止一次的聽人們講述海洋的故事，旗魚，暴風雨，大烏賊，幽靈船還有更多神秘莫測的傳說。

然而，僅僅知道某些事物的存在是不足以描述它們的故事的，有時候，我們得靠近些，再近些，你得看它們游泳、跳躍、翻轉，傾聽它們呼吸，想象它們的生活與故事，并且，成為故事的一部分。

“親王大人……”一個皮膚黝黑的水手從桅桿上順著繩索滑了下來，他是個熟練的捕鯨標槍手，對海流的感知也是一流的，亨利花高價把他從北歐人的船隊中雇傭過來，目前為止他的表現都證明這錢花得很值。

“有什么情況嗎？”亨利收回自己的思緒。

“我們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看到島嶼了，海流的情況也不對，看樣子我們應該掉頭往南邊走了……而且。”水手穆迪報告道。

“而且什么？”

“西面是不祥的海域，從來沒有船能從那邊回來，從來沒有……那邊不是屬于凡人踏足的領域。”

“真的沒有可能了嗎？也許我們再堅持一天……”

“一年，甚至十年也看不到頭的。”水手面容沮喪，他布滿溝壑的臉上寫滿滄桑，“我們的船已經受到詛咒了，越來越多的船員正在生病倒下，這是神明的憤怒，他正降罪于我們！”

“穆迪，我們的信仰不一樣，我認為上帝是仁慈的，他不會如此殘暴無情。還有，我說了很多次了，在船上不要再叫我別的稱謂了，叫我船長就好。”

“船長大人，哪怕是您的上帝亦會摧毀瀆神的巴別塔，這水幕或許就是沖毀通天之塔的洪水匯成的，回去吧……您的船員們都已經瘟疫纏身，痛苦不堪，這趟旅程是沒有結果的。”

“……我終究還是被它打敗了嗎？只能止步于此了嗎？”

“您的航程遍布前人所知的所有海域，一直達到世界的邊界，您已經是一個偉人了。”

“南邊有什么？”

“我知道一條路可以穿越沙漠直通肥沃之地的黃金之國，那里是流淌著香料與寶石的世外之鄉，您一定可以找到您想要的東西……財富、名譽、榮耀，以您的才智和地位這些東西垂手可得。”

“那里沒有我要的東西，但就依你說的做吧，我累了。”

這位葡萄牙王子，卡斯蒂利亞的親王，年輕有為的航海家深深嘆了口氣，他踏著疲憊的步伐走回自己的船艙。

亨利幾乎與水手們同吃同住，睡覺的地方也在水手臥室的上層，他能聽到下方傳來的哀嚎聲，身為船長其實他很明白……這趟旅程確實已經到頭了，或許穆迪所說的詛咒真的存在，他只是實在不甘心，也許那世界盡頭般的大海對面還有另一個世界……只是他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了。

一個水手無聲無息的死在了擁擠的船艙之中，在一眾高燒不退的病號當中并沒有人在意到他的情況，尸體的正上方，他們的船長正在無奈和痛苦之中入眠。

亨利陷入了沉睡，在遙遠無比的星河彼端，一顆恒星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它坍縮到極限的內核轟然膨脹，在生命的最后一顆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強勁能量，宛如鳳凰涅槃，絕境重生，這一瞬間爆發出來的輻射能量幾乎和這顆恒星終其一生散射的能量相媲美，無數的物質被拋射到虛無之中形成一層層星云塵埃，漆黑無比的宇宙空間也在這強烈的能量激蕩之中扭曲從一層層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