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人身懷絕技

因職業的關系，我一再浸泡在文字里。多數的時候，我信奉書本，甚于信任生活本身。紙上江山，似乎世事的白云蒼狗都已然經歷，我足不出戶，年輕而滄桑。

然而不。

這個泥沙俱下的當下，給了我們多少像珍珠的沙礫，和像沙礫的珍珠。機智俏皮的、活色生香的、渾然天成的、生猛的、清喜的、曠遠的、傷慟的，不拘一體，從我眼皮底下的文字的汪洋中魚躍而出，令我長久地迷戀，迷戀這種打動的力量，迷戀周身的戰栗。

似乎因了這些跳脫的文字，我會更愛這青菜鮮肉的生活。

這般暮氣的、經年的、窮盡想象依然驚喜不斷的生活啊。

我愛死了這樣的生活——總有人操持著飛刀，將文字的塊壘瓦解成漫天的飛雪。

總有人身懷絕技。

我喜歡的一位作家說過這句話。

因此，我一直記得這句話，不肯忘卻，即便用生活里的許多經驗來置換。

生死的輪回不止于生死。每一個日暮和清晨，每一次潮汐與月的圓缺，每一片落葉或塵灰，我相信他們的緣起和消逝，自有定數。站在自家的小小陽臺上，我情愿把它當作小小的飛地，與周遭一衣帶水。

看見那么多的人經過，來來往往，那么多讓人心動的情節每天在上演，分明又有那么多感傷的心在胸腔內搏動，我似乎聽得見飄渺的歌哭，聽得見街角處那似有似無的嘆息。

這樣的生活說不上好還是不好。說不出期待，說不出哀怨，也說不出憤怒。憤怒是需要力量的。我們都是惜力的人，不會輕易就耗費能量去恨誰，我們已經過了那個年紀：全心全意地愛，全心全意地恨。我們對生活的評價是無謂的，但這并不妨礙我們一臉平靜，無怨無憂。

可是啊，你聽。

分明有心碎的聲音，那么絲絲入扣，那么響徹寰宇。

記憶的索引猶如五月的艾絨，點火就著。有人負責趕路，有人負責在隊伍的后列收容。我愿意做那個沉默的、收容時間的人，這是我的宿命。我的、我們的情感，就像是火爐里嗶嗶剝剝的聲響，螞蟻攢動的大軍氣勢如虹。在我用文字的觸角去感知的每一個晨昏，我環抱雙臂，緘口無聲。許多時候，我都想起這句話：更多人死于心碎。

要怎樣在既新又舊的通道里開鑿微光呼吸孔？那一縷乳白色的清新的霧氣；要如何將恒久忍耐的圖景緩緩清洗？手指拂過一小朵一小朵的火苗，這些詩，它們應該最先發現了命運，如雪如熾，將時代背景板的罅隙一一縫合，從不怕被遮蔽——而詩寫者的使命僅僅是，找到它們。

安海茵：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哈爾濱市作家協會副主席，《詩林》副主編。有作品入選發表并入選年度選本。